第十章 魏王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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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白马寺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早早起床的小僧小心翼翼地用长竹扫帚清理院内的灰尘。扫帚触是那样的轻。生怕发出噪音扰乱寺内其他人的睡眠。佛祖爱清净嘛。小僧瞅瞅大雄宝殿,双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继续扫地,头脑里还在思考着昨晚夜课留下的问题。
“呜吱”一声响。两名金盔银甲的将校撞门而入,霎时打破白马寺的安宁。“魏王有旨:今日上香还愿。寺内僧众不得高声喧哗,不得擅自走动!其余闲杂人等一律逐出寺院,否则格杀勿论。”将校扯高嗓门冲着空旷的广场叫嚷,生怕有人听不清楚似的。
“杀”字是佛门一大忌。佛有八戒,全称“八斋戒”,是佛家为在家的男女教徒制定的八项戒条:戒杀生,戒偷盗,戒淫欲,戒妄语,戒饮酒,戒眠坐华丽之床,戒打扮及淫乐,戒五荤。小僧吓得弃了扫帚,默念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直盯着门口两名将校,似乎二人来自传说中的修罗狱场。
白马寺方丈空德大师慌慌忙忙跑出来,身上袈裟不如平常整齐,大概是刚从床上匆匆爬起,披件衣服就来接旨。他战战兢兢立在门口,两手作揖,腰弯成一张弓,头埋在脖子下面!袄像慕髯鹞和踔家猓?br>喧旨的将校露出喜色道:“空德大师好生安排,莫要让魏王失望。”
空德低头说道:“大人放心,寺内绝无旁人。今日寺门谢绝普通人入内,保证安全。”
“好!魏王一向知道大师处事周全。今天来还愿不比往日,魏王的安全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将校环顾四周,低声问道:“寺内僧人如何管束?”
空德转头四望,见身边无它人,然后才轻声答道:“大人尽管放心,老衲自有安排。无论魏王午时是否进餐,寺内斋饭都准备丰盛。我还下令让所有人留在房里,不许私自走动,让他们先饿几个时辰也无妨。殿内一切由我的嫡传弟子负责迎接。”
将校和同伴互视而笑道:“哈哈,大师安排得十分妥当。不愧为魏王钦点的得道高僧。”言毕,拉开寺门翻身上马。
空德紧跟出门,恭恭敬敬地送两位将校离开。抬头仰望白马寺山门,欢喜道:“魏王大驾光临,实在是本寺洪福。阿弥陀佛。”
曹操坐着龙辔銮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白马寺前。从主街至白马寺山门的道路上早提前两个时辰铺满红地毯有文武官员随同,前呼后拥,车水马龙。马车停步,早有内侍伏首跪在车门前,后背自然拱成一个平稳的人鞍。曹操拂开帷幕,单腿踏在人鞍上,另一只腿站在马车上。他看起来面容憔悴,但心情大好。只见曹操单手贴着头顶,另一只手握住配剑。大约站了一分钟,纹丝不动。文武官员目不转睛注视着曹操的一举一动。身材矮小的巴不得踮起脚尖,拉长脖子,想看清曹操此刻的神情,心里犯疑道:魏王心情不错,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曹操抿着嘴唇,脑袋转了几圈,自言自语地叫道:“奇怪!真是奇怪!”大家都跟着曹操指东望东,指西望西,四周也望了个遍,不明白曹操说的奇怪到底怪在什么地方。可怜曹操脚下这名充当人鞍的内侍被踩得腰酸背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冷汗从颈后直冒,心里祈祷:魏王啊,你先下车再奇怪吧。
曹操缩回前脚,侧转一个角度朝向文武百官,还没等人鞍松口气又换上另一只脚,一边喃喃道:“怪事!孤王这头疾似乎痊愈了!”
不知何人率先跪拜,紧接着下跪如瘟疫一般四处蔓延。在场所有人都跪向曹操,口呼:“魏王洪福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一幕要不是上演多次也不会这般整齐得叫路边围观的人群吃惊。
曹操得意地屹立马车上,俯视众人。视线的水平面上没有一个人的身体超过曹操,也不敢超过曹操。曹操自觉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成就感,大笑道:“孤王自从董贼乱政时起兵陈留,东征西讨已有近三十个春秋。昔日天下战火连绵,群雄割据。孤王兴义军除暴安良,立经坎坷。下坯吕布、淮南袁术、长安李催郭汜、宛城张绣、河北袁绍、荆州刘表、西凉马腾韩遂、汉中张鲁皆被孤王消灭。天下贼子唯有西川刘备和江东孙权偏安一隅。孤王早晚必擒之!”
曹操马车旁的嗣子曹丕说道:“父王乃天生神人,扫平乱世。您的恩泽广播宇内,天下百姓无不景仰膜拜。刘备、孙权不识时务,抗拒天兵,早晚必亡。天下必定是父王的囊中之物!”后面都是一大堆文采上佳的赞美之词。
“子桓之言,正合我意。等我再大力发展国力,不出十年西川和江东凭什么和我斗下去。”曹操乐得合不拢嘴。一眼瞥见曹植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说道:“子建,你文采卓绝天下。当年孤灭袁绍,铜雀台前你的一篇赋词堪称当世佳作。今日孤王游览佛门圣地白马寺,你可作赋一篇盛赞今日之事。”语气中夹带七分严厉的要求。
曹植回禀道:“吟诗作赋讲求灵感。儿臣当年所作《铜雀台赋》皆因一时兴起随手拈来。现在灵感未至,作不出赏心悦目的佳作。望父王明察!”
曹操虎目圆瞪,生气地说道:“哼!什么灵感未至,我看你是江郎才尽吧!”
曹丕一旁偷笑之余,假意替弟弟求情:“父王息怒!儿臣看三弟最近心事重重,因此缺乏写作的灵感。”又转向曹植和蔼地说道:“子建,等你心情变好,定要补作赋文一篇,千万别让父王失望哟。”
曹植冷眼看着曹丕惺惺作态,心里直呕火,冷冷地笑道:“不劳王兄操心!子建天天都有好心情。”
“那就好!只要弟弟们开心,我这个做大哥的也高兴嘛。”曹丕不怒反喜。
曹操根本没挨人鞍直接跳下马车,昂首阔步走到白马寺大门前。早有空德方丈侍立门外。曹操举头仰望“白马寺”三个大字的寺牌,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转身环顾门外的文武百官。众人见曹操没动,哪里敢动半步,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不说许褚等一干武将,光文官中就不乏深通权谋的智士如荀攸、贾诩、程昱以及后来出名的司马懿也都装傻。据人山人海围观的洛阳百姓称这批文臣武将当时硬是“莫名其妙”地站了半天。有人说是因为有杨修的前车之鉴;也有人说这是大智若愚的直观表现;还有人说若不装傻那些号称智囊之辈岂非徒有虚名。众说纷纭,不过大家一致的意见是:至少曹操不傻。
“公达、文和、子桓、仲康!你们随孤入寺进香。”曹操扫视完所有人,决定把最熟悉的心腹带在身边。对于文武百官而言,能跟随魏王进白马寺是莫大的荣幸。荀攸(字公达)、贾诩(字文和)、曹丕(字子桓)、许褚(字仲康)四人洋洋得意地靠近曹操三步,叉手侍立一旁。
曹操似乎察觉到其余手下诸人面带失望,为了宽慰众人,于是补充说道:“佛门寺庙乃清净圣地,岂能容太多的人员进去打扰。尔等在外恭候,随传随到!”最后四个字无疑令本来灰心丧气的属下重新看到一丝希望。顿时大队人马中有人悄悄耸耸肩膀一改疲态。
曹操一只脚迈进山门,旋即回头望着失望不已的曹植说道:“子建要是心情好了就进来吧!”扭头朝天王殿走。两旁全副武装的卫兵一律单腿跪拜,口呼:“魏王千岁!”这种场面见得多了,曹操习惯性地不望一眼,只顾大踏步前进。后面紧跟曹丕、曹植、荀攸、贾诩、许褚,再后才是空德方丈和嫡传弟子。

曹操进香礼毕,忽然想起佛法高深的空慧大师,于是传唤他到山门殿觐见。空慧大师神采奕奕步入殿前。曹操仿佛见到阔别多年的好友,亲热地说道:“三年不见,大师苍老许多。”
空慧大师不以为然地回答:“魏王日理万机,看来憔悴不少。”
看到空慧大师花白的胡须枯瘦的身躯,曹操感慨道:“人生苦短。一晃三年,再次见到大师时,孤不得不叹岁月匆匆催人老。”
“呵呵,老是新的开始,又有何惧。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圆环,衰老只是圆环上普普通通一个点。人生既无起点也无终点,周而复始,自强不息。”空慧平静地阐述着人生的哲理。
曹操轻松地赞道:“大师对于人生的比喻真是深奥!今日请大师前来正是想听大师的高谈阔论。”
“魏王是否想听老衲讲个故事?”空慧一眼瞥见曹植,迅速转入正题。
曹操回头看看两位儿子和三位心腹:“众爱卿可以听听大师的禅理,极富学问!”
空慧大师端坐蒲团上,曹操坐旁边竹椅,其余人众侍立左右。故事经过空慧的口娓娓道来:从前有一队商人骑着高大的骆驼,穿过茫茫的沙漠,到西域贩卖货物。结果大家在沙漠中迷路。随着风沙的无情地吞噬,这支商队只剩下一名小伙计和一头骆驼。粮食和淡水早已吃光,小伙计几天几夜没吃一点食物。饥渴严重威胁者他的生命,而他也没有找到走出沙漠的正确途径。求生的**迫使伙计举起刀,把目光落到随身的骆驼。他环顾四周,手里的刀又软下来。
故事讲到这里,空慧大师突然问道:“魏王,您说这名伙计到底是杀骆驼还是留骆驼?”
曹操低头沉思道:“这个问题还真有些棘手!如果杀掉骆驼,吃它的肉喝它的血似乎能够多撑几天,但最终极可能葬身沙漠。如果留下骆驼,倒可以骑着走出沙漠,但到底能否在饥渴难耐前找到路途也难说。”
“魏王是位聪明人!”空慧大师话题一转又问:“您的头疾痊愈了没?”
曹操拍拍脑袋叹息地回答:“孤这头痛怕是好不了啦!”
“天下医师不计其数,难道一个能医治魏王的人都没有?”空慧大师故作惊讶。
曹操鄙夷地笑道:“一帮庸医!他们只治得伤风感冒一类的小病。像孤这种病那群所谓名医一个个束手无策。”
曹植初见端倪,偷偷向空慧递出求助的眼色。空慧微微点头:“传闻神医华佗近年在许昌一带行医治病。如果魏王能够请他医治,保证药到病除!”
曹操多疑地打量空慧大师,见他目光深邃,面容平和,丝毫没有惺惺作态,然后怒道:“华佗乃卑鄙无耻的小人!孤宁可不治,也决不求他!”
随着曹操这一怒,整个山门殿诸人都战战兢兢。空德方丈忙呵斥师弟空慧:“魏王识人天下第一,师弟不要多言惹魏王不快!”
曹丕补充道:“大师有所不知。这个华佗是敌方奸细假借医病为名,实则欲加害父王。”
“对!华佗一定是织席小儿派来谋害孤王。哈哈,一个卖草席、一个山野村夫有何能耐?孤王眼明心亮,区区华佗能逃过我的法眼?”曹操先入为主地断言华佗受刘备指使图谋不轨。接下来是众人习以为常的啧啧称赞。
空慧大师不顾大家反对,继续劝道:“华佗一介医生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怕是魏王多虑错怪好人。”此言一出立即遭到贾诩、荀攸的强烈反驳。许褚大老粗一个,见空慧站在贾诩对立方,瞪圆豹眼、紧捏拳头,正要发作。
曹操一声怒喝道:“住口!吵得孤耳朵都快聋了!”眼光如刀似剑直射空慧。空慧闭目养神躲开火辣辣的目光。此时选择以静制动,于禅理中通晓兵家玄机。曹操怒气先消两成,板着脸说:“华佗一见孤王就厚颜恬耻乞求仕官。哼!他一个医生,不好好治病,做官有个屁用!孤猜他是想混入朝廷替织席小儿作内应。华佗见孤拒绝,于是治病时推三拉四,用药半月假称非得以利斧劈开头颅方可医疗。嘿嘿,他当孤是三岁孩童么?这半月的药汤孤一口未沾,岂能为了一点点头疼就饮鸠止渴。”
曹丕赞道:“父王圣明!此计狠毒,定出于诸葛村夫之手。不过他只能哄哄小孩,哪能骗倒父王您!”
曹植越听越恶心,忍不住说:“子建闻医术博大精深。华佗当世神医,医德名扬天下。绝不会像父王所说有谋害之意。请父王明察秋毫!万不可讳病忌医啊!”
“子建是不是糊涂了?难怪乎江郎才尽!”曹操怒眼扫向曹植,吓得他战立不稳。曹植生平对父王既敬且畏,此刻不敢迎向曹操斥责的目光,倒退两步方才缓过神来。
空慧大师苦苦哀求曹操释放华佗。曹操哪里还容得下半句劝言,铁青着脸说道:“三日午时处决华佗。尔等不必再为他求情!”
空慧无奈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问道:“老衲先前的故事魏王可曾记得?”
曹操满腹狐疑地盯着空慧枯瘦的脸庞:“骆驼?孤王纵使出不了沙漠,也要先杀骆驼!我意已决,谁敢再替华佗求情,当如此桌!”猛地抽出随身佩带的“倚天剑”愤然劈掉香案一角。在场所有人看到案桌被整整齐齐削去一块边角,不禁暗叹宝剑之锋利和决心之坚定。谁都不敢再出声。
曹操收藏两把宝剑:一名“倚天”,一名“青釭”。都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极品。青釭剑赐予夏侯恩,倚天剑随身配备。当年南下荆州,在当阳长阪坡夏侯恩被赵云仅一回合挑于马下,青釭剑也被夺走。曹操一直耿耿于怀,恨不得把赵云碎尸万段,抢回宝剑。
“子桓,你说如何处死华佗?”曹操举着倚天剑问道。
曹丕奸笑道:“父王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华佗一生以药救人无数,我们就赐他毒酒。看看这位医术精湛的神医怎么来救活自己。”
“妙计!子桓所言正合我意。”曹操抚摩花白胡须,笑眼瞟视殿堂佛像。轻蔑地笑道:“华佗连自己都佳不活,凭什么救治孤王?”
“父王若杀神医,那您的病靠谁医治啊!华神医万万杀不得!”曹植鼓起勇气,跪下哀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逆子还敢为贼人求情,难道不怕死?”曹操气急败坏,倚天剑寒光毕露,杀气尽展,剑尖抵着曹植的咽喉。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血溅当场。
曹植视死如归地回答:“子建怕死。但我为救华神医而死,问心无愧!”
空慧大师高声吼道:“虎毒不食子!请魏王三思而后行!”
曹操转身挥剑凌空劈向空慧,剑锋削去空慧的僧帽。“好!那孤杀你试剑!”
空慧大师双目紧闭,两手合十,平静得像一潭清水。“我佛慈悲!老衲遁入空门,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生有何哀!死有何惧!”
曹操仰天长笑,宝剑回鞘,两手贴在背后:“孤王心胸广阔,岂会和尔等方外之人斤斤计较!仲康,把这不肖子逐出寺外。”许褚毫不犹豫,单手提起曹植硬生生拖出白马寺。
寺外文武官员见此场景,纷纷交头接耳讨论院内发生什么大事。丁禀、丁仪慌慌张张掺扶惊魂未定的曹植,只听他口里喃喃地念道:“完了!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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