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傻帽(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想起春儿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墨离又停了下来,转头对春儿说:“你走吧,别傻乎乎地等了,才他妈十块钱,人家早就忘了。”
“忘了?!”春儿瞪起眼睛吃惊地说,虽然墨离觉得他这付神情傻的可爱,但是也懒得再跟这种傻蛋啰嗦,毕竟个人形象要紧。
“喂,你....”
墨离不耐烦了,转过身盯着春儿:“你什么你?”,春儿在墨离的注视下有些畏缩,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顿了顿,又鼓足勇气说了一句:“你打我吧!”
“有病吧你!”墨离皱起眉,翻了个白眼,可是看着春儿害怕、紧张、畏缩而又局促不安的神色,不象是傻成了神经病、不揍不舒服的样子。
但是,随即墨离又紧张了起来,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带着把菜刀的汉子上邻居的门要账,进门就把菜刀举了起来,邻居以为是要杀他,吓得砰一声赶紧关门,谁知道那汉子却一刀剁在树上,大声说:今天再不还钱,你干脆用这把菜刀把老子剁了!那邻居一听这话,顿时豪情万丈,开门跑过去从树上拔下菜刀,对这那汉子的脑门就举了起来,一看此景那汉子倒也硬实---老子豁出去了,你就剁吧!他也不躲,就闭目等死,却听到举刀的那位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吧,你要我剁什么?手指?一根你说个价吧,我一根根剁给你!
墨离上下看了春儿,心想:怎么着,你也来跟我这招?让我打一顿就想把那一百钱要回去?操!门都没有!老子宁愿让你打一顿!
老子可不是孬种!就是天王老子墨离也不甘示弱,更别提看上去傻啦吧唧的春儿了。他掏出支烟斜叼在嘴上,昂着头说:“老子从来不欺负人,你想怎么地就明白地说!”一付吊儿郎当的地痞模样。
春儿有点害怕,却往前凑了一步,也同样高高昂起脑袋,大声说道:“你打吧!”
“真他妈有病!”墨离瞪起眼睛,狠狠地盯着春儿,后来春儿如此形容墨离的眼睛:一瞪起来你那双小眼睛就被挤成了三角眼,那眼神跟蛇一样冷冰冰、凶巴巴的,很吓人。
春儿当然很害怕,他不敢看墨离的眼睛,但奇怪的是也没有退缩,更被墨离的凶相吓倒,头反而仰的更高了:“你打吧!”说完,他把眼睛一闭,就等着挨墨离的揍。
“我跟你明说,要钱没有,你想要钱,不如打我一顿,随便你怎么打,这是老子欠你的!”墨离说。
春儿一听这话,睁开了眼睛,瞪得圆溜溜地:“什么?”他皱起眉头,拉长了调子:“钱--”用手指着墨离,结巴起来:我向你要钱?”他的嘴巴张得很大,塞一整个鸡蛋都绰绰有余,显然极为吃惊。
“不是向我要钱?!”墨离也极为吃惊,“那你让我打你干什么?”
春儿支吾起来,在墨离再三追问之下,春儿才有些羞赧地说了事情原委。原来,昨天下午在这个地方被两个小地痞拦住勒索,搜了他的身,把他的10块钱抢走了。当时他吓坏了,连个屁都没敢放,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平衡,于是今天在这个地方等那几个地痞。
学校附近总有不少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到处游荡,欺负或者勒索屡见不鲜,象春儿这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乡下娃娃是他们的最爱,有事没事都要招惹一下,有时看他们一眼轻则招致大骂,重则说不定要挨揍。也许说来很难让人相信,农村孩子入校的第一天晚上就遭遇抢劫,三四个地痞窜进一个宿舍挨个去抢,宿舍三十多男人,轻则扇巴掌,重则被刀子划上一道,这些老实巴交的孩子居然没一个敢反抗。这几个地痞抢到墨离的宿舍,墨离大吼一声“打他”,于是几十个人一拥而上狠狠暴打这几个痞子一顿,最后又把他们放了。后来成熟的墨离懂了法,有了点法制观念,回忆这段往事心想这些龟儿子怎么也够判个抢劫罪吧。
墨离对这些当然再清楚不过,春儿被抢被勒索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但他二话没说,决定为春儿讨了个公道,这也算是还了春儿那一百块钱的那份人情吧。第二天在一个台球案子边找到那两地痞中的一个,用砖头砸破那倒霉蛋的头,翻出十块钱回去往春儿的书桌上一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钱我给你要回来了,他以这种方式在心理上为春儿的那100块钱换来了短暂的平衡。从那以后,春儿和墨离这两个性格极端相反的人成了朋友,不过,最初两人的交往并不多。
中国人一向好面子,有时面子比命还重要,对地痞来说更是如此,这点在为了面子让韩信杀自己的地痞就可见一斑,不过韩信甘受之辱八成是扯淡---先不说汉朝的崇武之风,我不杀他我跑还不行吗?不敢杀又不敢跑,所以更有可能当时的韩信还是个超级软蛋,这之辱刺激得他发愤图强了。
由此可见,地痞远比一般人更好面子,今古皆然,莫名其妙被墨离臭揍的小地痞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墨离,于是墨离在操场都被四五个地痞围殴,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半天爬不起来。那个带着帽子遮掩头上纱布的家伙最后踩着墨离的脸学着香港录像里的大哥很是牛B地说你看清楚我的样子,记住喽!说完还把痰狠狠啐在墨离脸上。这还不算,其后更是有事没事地不断前来骚扰。
墨离倒不怎么在乎被几百人眼下象狗一样被人痛殴的面子,但是报复心极强的墨离更咽不被一顿狠揍的恶气,但首先得自保不是。为了防身,墨离总是全副武装,他把磨得简直与针的尖利有得一拼的的螺丝刀揣在怀里,腰上总是缠着铁鞭,手腕上总缠着自行车的链锁。值得庆幸的是那时墨离没碰上不怕死的,一看墨离亮出那把尖锐的螺丝刀他们就不敢拼命,小个头的墨离一手攥着锥子,一手拎着链子勇猛地追着他们到处乱跑,否则,墨离那时八成会闹出人命等吃枪子。
墨离也同样找机会报复,信奉狠字的墨离当然更加凶狠,有时落单的倒霉蛋被墨离逮住,跪着喊爷爷都不行,没多久那些小地痞见了墨离撒腿就跑。有时,墨离也被他们用石头、砖头砸得头破血流,他们砸了就跑,墨离追也追不上,恨得牙痒也没有办法。如此在报复反报复中,不断循环,直到最后,一个无法容忍自己的乖乖儿子鼻青脸肿的样子,那位母亲愤怒火万丈地放言说用2000块钱买墨离的一条腿。
2000块钱?我,还真有钱啊!墨离这等贫农出身的贫农对这2000块钱还真是眼红,这也难怪,一百块钱这辈子还没捂过两天呢,更别说两千了。墨离对此的反应是一方面加强戒备,出行更是小心翼翼,只要出门那手就揣在怀里握着那把锋利的螺丝刀,随时准备拿出来捅人,另一方面偃旗息鼓了,不再主动地到处去找人家报复了,表面上缩头缩脑,成了老实孩子,私下则偷偷跟踪到那个放话买他腿的小地痞家,摸清了地点。
不过,墨离有个远远超出年龄的、最为突出的优点---冷静,而且极有耐心,他没有急于报复。直到放了暑假,暑假都快过完的一天晚上,人家城里人把他快忘了的时间,他才用铁棍在人家门口敲断了那小地痞的腿---我,还想要老子的腿,老子先干了你!这种偷偷摸摸下黑手当然没有后遗症。其实,这个暑假他还敲残了一个把他当狗一样痛殴的铁路警察的腿。(关于这阶段墨离的性格成因、思维模式、行为模式在其他的章节专门交代。)
墨离与春儿真正的交往还是开学之后,也是从那以后墨离开始在春儿的影响下开始改变。墨离第一天上课在课桌里忽然发现一堆好吃的,他四处张望时看到春儿对自己微笑,墨离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他从未体会到的的温暖。从那以后,两人的交往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时常在林荫里背书、散步、聊天,也就是在这之后墨离开始改变。
事实上,春儿对墨离很好奇,他想不明白从不学习的墨离为什么成绩还能中等,数学成绩更是相当出色;好奇墨离这种人是怎么考上高中的,全县就只有一个高中,农村的孩子考高中要比县城的孩子分数高出一百多分,能考上确实不大容易。一届有六个班级,除了城里学生的三个王牌班级和分数不够掏钱上的两个杂牌班级,墨离所在的这个班级都是乡下娃娃凭高分数考进来的;困惑墨离为什么不愿学习......

对春儿的好奇心墨离根本是无视的态度,他习惯了隐藏自己,对自己的一切都讳莫如深,不过春儿对墨离反倒相当坦率。墨离这才明白了春儿为什么被自己骗了钱还会开心。春儿毫不避讳地承认,在没有等到失主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把那一百块钱揣到自己腰包,但是当他动这念头时,感觉自己就象做了贼一样,越来越害怕,好像每一个人都在盯他看,那一百块钱象火炭一样烫手,反正给谁都行,自己轻松就好。当然,墨离也没有可能告诉春儿自己把那一百块怎么用了,这可是他永远的秘密。
墨离明白了春儿让自己打他的真正原因。其实,反思之后的春儿极其痛恨自己不敢反抗小地痞的懦弱----我为什么要害怕他们呢?大不了被他们打一顿就是了!春儿等了那么久没等到小地痞反倒等了墨离,反正墨离从来不象好人,心想被他打一顿也一样的。春儿还笑着说我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真是可惜。
听到春儿说自己从来不象好人,虽然这不是什么恭维,但墨离还是不禁有些得意,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试图改变春儿的思维模式----你不怕被人打还怕什么呢?你怎么就不去想着打人偏想着挨打呢?只要你够狠就没人敢惹你!
春儿则以甘地的名言作为回答:以眼还眼,世界只会更盲目;手段的不纯洁,必然导致目的的不纯洁。春儿还说我们应该让这世界应该更美好一些。
甘地是什么鸟?这还是墨离第一次知道甘地,但他崇拜的“枪杆子出政权”伟大理论,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谁的拳头硬谁更有发言权,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他自然对甘地那一套不感冒,心里更对春儿所说的美好不屑一顾----美好?你之所以不知道这社会、这人有多丑恶,唯一的原因是你的想象力太匮乏。
春儿则反驳说这天底下没有坏人,所谓的坏人也有美好的一面,比如很多人都把你看成坏人,只是他们不了解你,其实你根本不坏,为什么总要把人想的那么坏呢?你知道仁义礼智是什么吗?孟子说仁义礼智是“我固有之也,人皆有之”,只是“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你应该往好的一面去想.....
听春儿说自己不是坏人,墨离表面极不认同,他认为只有恶人恶相才会被人怕,才不会被人欺负,但心里却又很开心。但听到古文头就大了三圈,他急忙打断说我可管他娘的什么好人坏人,对我好就是好人,哪怕在别人眼里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对我坏就是坏人,哪怕他在别人眼里是个菩萨。
.........
就这样,两人越来越熟稔,墨离的脸上逐渐多了笑容,对人的态度也不再象过去那般强硬和冰冷。
周末的时候,春儿有时会邀请墨离去他家,骑自行车要经过一座山,一条昏黄的山路从山脚蔓延到山腰后分叉,盘旋到山的背后。春儿说:这两条山路是不是象花环?你也想象一下。墨离想了想说见过绞刑架没有?这山路就象吊人的活扣,紧紧地勒住山的脖子上。墨离的形容让春儿极为惊诧,一路都在追问墨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象,而墨离总是笑而不答。
在春儿家墨离很快活,两人一起干农活,一起爬山,采蘑菇,采野草莓。墨离意外地发现春儿的胆量相当大,他敢站在悬崖最边上探头向下看,而墨离胆战心惊地看着,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春儿让墨离过去,墨离战战兢兢地连边都不敢靠,春儿拉墨离吓唬他,墨离吓的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这种从未有过的怯懦让墨离感到羞愧,但是他就是害怕高处。知道“恐高症”这个词时,墨离心里才平衡。
有一次,在一片光秃秃的高崖上看到一簇如朝霞般灿烂的红色,这把富有诗意的春儿吸引住了。他不顾墨离劝阻,费了半天劲爬到跟前,手刚挨到那丛红色转脸准备和墨离说话,脚下突然猛地一滑,他尖叫着打着滚一路翻落下来,还好是土山,春儿只是擦伤,没有大碍。不过惊魂未定的春儿一再埋怨墨离见死不救,墨离哈哈大笑起来,春儿又笑了,骂墨离幸灾乐祸。
美源于距离,只要距离合适,那就没有丑陋的东西。那片灿烂的红色也是如此。其实,那不过是一簇红叶和小碎花组合,人到近处观看没有半点美感。然而,在墨离的心里,那簇艳艳的红色就如同旗帜一般,醒目而永恒,就如同记忆中春儿的朝气、阳光和热情一样,是一道永远不会消逝的美景。
毕业那年,墨离的父亲以悲惨的方式突然去世,墨离极度愤恨之下动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可笑的是当他用化肥制好炸药准备动手的时候,那人抢先一步同样悲惨地死了。墨离极其沮丧和绝望,根本没有心思高考,一则没有了经济来源,二则他也根本没有兴趣考什么大学。在那段黑暗的日子,墨离经常在“老子去偷去抢去杀,大不了是死”的危险念头上打转,墨离从来没有一刻比那段时间更恨人,也更恨钱。
还是春儿,他放下紧张的备考,硬把墨离拉到自己家,整天陪着墨离,鼓励、安慰、开解墨离,又鼓励墨离参加高考,还挤出钱来接济墨离,在接济墨离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地维护墨离极其强烈而又极度脆弱的自尊心。这是墨离永远感激、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高中毕业,春儿考上一所政法大学,毕业之后他不顾墨离的坚决反对,返回了家乡----被墨离鄙视、唾弃的小县城,结果也很让人失望,因为没有关系,法院、检察院这等高门槛自然与春儿无缘,而最让墨离愤怒的是等了大半年还迟迟没有单位接受春儿。最后春儿索性去当了老师,后来又主动要求到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墨离无法理解春儿的种种选择,有时气得痛骂春儿。而春儿除了最初情绪低落了一阵,又习惯性地保持着乐观,这让墨离有种恨其不争的无奈。
对墨离来说,春儿是朋友,是兄弟,是知己,只要春儿需要,墨离可以毫不犹豫为春儿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他不愿看到春儿受到伤害,哪怕一点都不行。
然而,整整半年没有春儿的音讯,这让墨离感到极度不安,但是电话又联系不上春儿,有时墨离觉得春儿好像是故意把自己排斥在现代生活之外。
春儿,你现在好吗?快乐吗?幸福吗?墨离喃喃地问。他打开邮箱,邮箱里有春儿一年前、看到时差点吓死墨离邮件:
墨: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你还好吗?
今天中午,一点一刻,一个严重的时刻!因为发生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关于我的。
我很累,累极了,现在,就在现在,就在给你写信的这一刻。我的咽喉疼痛,呼吸困难,几乎快喘不过气了。我想,我快不行了吧。
哦,天呐!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才能让你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和状态。如果在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了解自己的人,这个人一定是你;如果说还有什么人真正关心我,那这个人一定是你,所以我只能向你倾诉,就象过去那样,向你倾诉我的快乐,我的忧伤。
但是现在,我快不行了,我喘不上气,浑身没有力气,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我要休息一会,平复一下,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好吗?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