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辈子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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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酌去时,外婆早已在竹篱外盼望,一面还在和邻家王大妈闲话鸡毛蒜皮的事,见他到来,一面唠叨怎么这么晚,害她操天大的心,一面又欢喜的接过礼物说:“好阵瞎忙乎,做了几样小菜,又不合意,老早就叫路子叔帮忙从镇上捎了两只土鸽和天麻清蒸了,治治酌儿头昏的老毛病。”
李酌就说头晕是早好了,没记挂外婆倒让外婆挂心了,爸妈工作忙实在抽不开身,现在单位裁员,一不小心就要下岗,整天神经崩得像根弦,抬头领导好,低头好领导,不敢请假的。外婆说哪能怨怪的,让李酌洗了把热水脸,自个将酒菜端上了桌。
李酌左右四顾不见表哥,问起,外婆就说:“三天两头的外面溜,不成器的东西,唉!也怨他苦命,你舅舅,舅母去得早,打小和外婆过活,我里忙外忙的顾不得管他,成天打打闹闹的和一帮混混瞎逛,这不,有一个星期没见着人影了。”李酌叹了口气,自也没话好说。
吃毕饭上楼,天边升起了一轮上弦月,他便躲在阳台上的软藤圈椅上静歇,感觉这夜风拂面的轻柔,不一会儿,楼下响起了打门声,料想是清莹来了,心中便兀突突的,不禁起身偏头向阳台外张望。
从堂屋透出的几缕灯光里,清莹正笑盈盈的和外婆招呼,身上已换了身嫩黄裙衫,平添了几分清丽,远远瞅见李酌在张望,暗骂一句“狗眼”,知李酌心里念着她,偏坐在堂屋低声和外婆叽咕,让他着急。
李酌回到藤椅上静等,料定清莹该上楼来了,楼梯口却黑黝黝的没个人影花,如坐针毯的不自在起来,想再坐等片刻,身子却不听使唤的站起来,向楼下睃,没人,又侧耳向楼下听,没声,就犯心思:“她莫非走了?”却还是不死心,又往楼梯口去,下得两级,鼻里便嗅到一股幽香,疑是清莹,就静下来等,却没有脚步声,又后悔没有将路灯摁亮,转又想:“也好,下楼偷偷看看,免得被她看见从心里笑话自已,说自己……”寻思间左脚又迈下一级石级,手在黑暗中摸索墙壁,偏偏摸着一团软软的热呼呼的东西,还有香气扑面而来,手心顿时痒酥酥的,他一惊缩手,就听见清莹在黑暗中娇嗔:“李哥真坏。”却拿手来摸李酌:“黑漆墨黑的,也不拉灯,你就是这样欺负妹妹的?”羞羞涩涩的偏还嘴硬,又摸着了李酌,李酌脸热热的却是不敢再伸手,一任清莹拉着他一步步后退。那幽香扑鼻,玉手扶身,他浑身直感到麻酥酥的受活,脱口说出句:“清妹你真美。”
清莹一听,知道李酌为自己倾倒,却故意要他难堪:“你看得见我的人,刚才干嘛要……”闭口却是不说。李酌自知失言,脸顿时红到了耳根,一时为之语塞。默默上了阳台,见李酌不敢正眼看她,便心疼了,她侧过身,没头绪的说句:“今晚月亮真美。”
气氛活跃起来,他们的话题也多起来,这边笑吟吟的多了几分甜蜜,那边也细腻腻的添了几分温柔,话题慢慢就又转到万寡妇身上。
李酌没来由的就提到了万紫嫣(万寡妇)。清莹说:“他们俩是真好过,但要说万姐为潇茫哥守寡我却不赞同,那些痞子鳖三常围了她转,成天风情荡漾的,会有个正经?”
李酌就奇怪潇茫怎么死的,清莹说:“说的是摔死的,没准确是被她害死的,就像王岩说的——事情往往在意料之外。”
“王岩是谁?”“就是住在路子叔家那个作家。”提起王岩,清莹就大谈他是多么优秀的作家,在这是住了多久,她常去请教之类的事,直到夜深人静方才离去,李酌自是送她到门口方恋恋返回。
待他返回院里,外婆早已歇息,便径直上了楼,鼻里嗅着清莹余留的幽香,在那里痴迷了许多,醉眼般幻起了清莹流云般的发,丹凤般的眉,露珠儿般灵透的眼,秀挺的鼻翼和甜甜的梨窝,以及那春风盈怀般轻盈的身姿……梦幻般偏偏似有琴音幽幽绕绕的传到耳里,便感觉到万紫嫣慵懒飘渺的身影,却又电光一闪般消逝,错错愕愕间,一阵风吹来,方自醒了神,去了卧室睡觉。
清莹回到香闺,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如一只怀春的猫浮浮躁躁,把今天的点点滴滴思念了一遍又一遍,细腻到一撇一笑,便揣测了许多,最后就特别清晰李酌盈盈一抱,深情凝注她的那双眼。“那狗眼。”心里还骂,心跳却加快了许多,手不自禁抚摸了胸部,又怯怯惧惧挪开,呼吸倒粗了些,莫名恼了自己,也恨了李酌那不老实的手,却难为情的害了羞涩,一阵幽风自半合的窗外吹进来,好静,心里感到空空的慌,一把拉了被子将自己连头捂住,捂了还捂……
李酌和清莹受的毕竟是传统观念的薰陶,对于男女情事,便有些不敢张扬,况受遗风影响,怯于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一张纸未捅破,但有了心意,不自觉便抛了媚眼,会了神,两人便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源远流长起来。
第二日是外婆生日,乡里邻居都要来祝寿的,李酌起床时,天还未全亮,下得楼来,堂门已大开,堂屋里围坐了四五个人吃早饭,都是些乡邻,外婆正在和他们商议筹办寿席的事,李酌赵二叔,王大伯了一一招呼了,待自己洗刷完毕,他们也分头办事去了,他草草吃了早饭,便要外婆交托他任务,外婆挂虑他此地不熟,操办起来怕有不便,正踌躇间,清莹提来了贺礼。
李酌见她又换了身衣服,粉红的弹力汗衫外罩大红翻领对襟单衣,配以及膝紫裙,惊叹艳乍,未及招呼,外婆就笑吟吟的接过来,一面说:“啊哟,两大饼鞭炮,又是酒又是糖的,清莹啊,你们想得太周到了。”清莹就笑说:“应该的嘛。”偷瞟了李酌一眼,在他身边坐了,李酌就提出要清莹一块去,外婆自然没意见,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沿途乡里乡亲的多是熟人,他们也没敢过于嚣张,一路上,闪烁其辞,不觉间到了渡头。
路子那条乌篷船就靠在岸边,人却躲到船舱里不见了影儿,清莹就叫,不应,再喊,没声,就有些生气了,直嚷:“光棍船,光棍船。”船舱里“咕哝”一声,就没了下文,她索性跳上船去,见低垂的舱帘旁有些晃眼,一注意才是路子叔换了副新对联,红底黑字在初升的阳光下耀着异彩,一品,倒别有情趣:
风花雪月惯,
沉浮进退难。
横联却是:靠岸。
清莹知道路子叔横竖一扁担——直来直去,这一回一定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又见一只脚蹬在竹帘外,工晃过来,撞在船板上“咚”的一声,又转过去,“咚”的又一声,还含混在骂:“你这个*毛,啥玩意,明朝的泥巴,清朝的屋——老土,跟个娘们套近乎,你吃了秤砣,人家还铁了心,浪浪的一句‘一辈子要了你’,癞蛤蟆张狂了就想吃天鹅肉……”
清莹见他醉了,心生怜意,便劝了他,又用湿毛巾捂他额头,帮他醒酒,李酌则自个撑船离了岸。
船到了对岸,他们二人下船到了镇上,不仅买了祝寿的寿联和相关的字画,还特意买了两个大红灯笼,以示喜庆。
李酌还是第一次如此满怀**的打量这个小镇,正如世上别的小镇一样,虽无甚特色,却能满足百姓的一应所需,原本仄仄平平,曲曲折折的街面,经过镇容规划,新修起了水泥路面,青砖绿瓦的古式建筑,斑斑驳驳了几代人,也终于被新式小洋楼所取代,各栋或高或低的楼房之间,还故意留了巷子,车来车往,人流如织,俨然又是条街道。
街面上是越发生动起来,各类商品摆满货橱,各行各业以各自的方式吸引着顾客,街面上便簇满了赶集的人,三五结伴的,聊聊行情,熟人见面的微笑招呼,计价还价则三言两语,看着打心眼里亲切,只恼那市井癞皮,闲人小混,地痞流氓混迹其间,鸨母娼姐卖尽风骚,他手里就想,此时怎么就不见了管事的,多少年来,他们怎么还这么嚣张?他当然不懂“天下无贼,人间有事”的道理。
不觉间两人到了玉器店,清莹便嚷着要看玉器,李酌自遂了她意,且故意买了块哈巴狗形的送与她,笑问:“你喜欢?”清莹喜不自胜:“我就是喜欢狗哩,你看,特别是这狗眼。”便指给他看。李酌知她使坏,也故意不经意的说:“狗喜欢谁呢?”“当然是狗!”“对!肯定是狗!”李酌终于大笑起来跑了开去。

他跑,清莹就追,追不上,就蹴在那里,李酌以为她生气了,便折回来,清莹一把将他抓住了:“你说我是狗,我就要让你看看我的看家本领。”两人好一阵吵闹,见日正中午,才急急往家赶。
回到河边,路子的乌篷船还靠在河岸,却不见了他的人,细看,船被锁在了岸边的木桩上,旁边一船家说:“他是找心上人去了,那个娼姐说要嫁了他的。”李酌方才明白路子原是为一妓女动了相思。
他们回来时,外婆家里家外已是宾朋满座,打杂师里里外外忙活,穿梭在笑语欢声之间,热气腾腾得像那蒸笼里了水珠就要蒸发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李酌也认不完那么多,认得李叔就叫李叔,认不得的张三就一笑蔽之,进得堂屋,细致的将字画贴挂在正中,又将大红灯笼高挂在了屋檐,回头却不见了清莹,拿眼四下里找,没人,本想再出去寻寻,需要张罗的事又太多,只好作罢,心里牵牵挂挂的直至中午开席,仍没见着人,又挂挂牵牵的至下午,还没人,他心里就烦躁起来。
下午时分,趁着人多热闹,于是玩扑克的玩扑克,打长牌的打长牌,扯二七的扯二七,下棋的下棋,打麻将的打麻将,一时间十来座人便各就各位,玩得尽意尽兴,李酌便想乘此溜出去,却被左邻刘三哥拉住:“走啥子?三缺一。”
李酌推辞不得,就势坐了下去,见对面从着的是一个烫了卷发的女人,淡紫色的弹力衫外套一件纯黑风衣,脸上风情万种,却漾而不溢,举止高雅却不落庸容华贵,大大方方,正正眼眼的望向自己,便莫名紧张起来,不知是触到火,还是碰到了冰,一触到那双眼睛就慌慌张张的散了开去,迷乱的却没看清下首是谁,只意识到是个女人,相貌一般,那双眼睛就像那女人本身,似云,似冰,似火,李酌只感到秋水般明彻清冷里浮起缕缕雾,雾里又窜出一团火,似雾似火,却又非雾非火。“怎么玩?”他随便问了一句。
“五幺二,推倒和,万姐,行么?”下首那女人将目光偏向对面那女人。
“无所谓。”她说。梦般的轻语如从云雾深处飘来。
刘三哥毫不客气:“那我就掷点子拿牌了。”
牌拿上手码好,一边打,李酌就一边琢磨:“她就是万紫嫣?昨天一头直发,今天就烫卷了,昨夜还那么伤感,这当儿却这般了然无事的样子?”思忖间,打一张幺鸡出去,下首那女人就笑了:“两条裤衩把你穿了。”
李酌见她亮出两条三条,知是一四条的叫牌,只是吓于这女人说的黄色风流话比男人还出格,不料刘三哥也和了:“我这也是**男人坐石头——单吊幺鸡呢?”
万紫嫣隐隐一笑,李酌就有些不自在了。
一炮双响,李酌倒坐了庄,打了好几把,他竟还未叫牌,万紫嫣也是坐闲庄。他却看出刘三哥在和下首那女人眉来眼去勾兑感情,也知道那女人叫丁兰,料想自己倒成电灯泡了。
丁兰打出一张圆筒:“全无心思。”还撇了一下嘴。
刘三哥就接道:“一点无心?三心二意,搞定!”亮出二筒三筒,正是一四筒的叫牌。
丁兰就故意生气的拿手里的牌去敲三筒:“这鳖三,抓你半天,也未抓上手。”
李酌知他们在打情骂俏,便也觉有些意思,此时万紫嫣接道:“就爱嚷,你落花有意,我流水还无情呢。”
将牌摊开,李酌便知她是一四七的清万子,自己刚才打出一张一万她并没和,她虽偏头向丁兰,眼角却瞟向自己,就觉得万紫嫣真的是风情荡漾,将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流露得淋漓尽致,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也戏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话一出口,心里不自觉的咯噔一下,下意识里在说:“和她?那怎么可能?”便笑笑接道:“我也是两边打不丢(八条),单恋一枝花呢。”笑着亮出了八条。
万紫嫣拿出手里的一万、两万,往桌上一摊:“万万二一(玩玩而已)。”便把牌轻摔在桌上洗。
麻将打到五点左右,还是没有清莹的影,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牵挂她,以前和丁曼夕相处时是从未有过的。又打了一会儿,到晚饭时分,大家便收了场,此时清莹却似从平地冒了出来。
李酌一下子高兴起来,把刚才的丝丝缕缕情思抛到一边,两人说笑起来。
万紫嫣在一旁看着,眼里透出比暮色还深的雾,一阵风吹来,她竟打了个冷战,无声无息的走了。
在晚席桌上,李酌没有见到万紫嫣,心里就有种隐隐的怪:“她为什么走?”
她是为祝寿而来的,打麻将只是“玩玩而已”,一个寡妇是很无聊的,无数个寂寞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她将如何去打发?除了“玩玩而已”,就是虚度?或许不是虚度,是思念。那曾经的点点滴滴,那是否真的甜蜜?如果甜蜜,现在就太酸涩了,如果本酸涩,现在就太痛苦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是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愁。
这愁是寡妇的愁,这愁是多么愁,她为什么走?
李酌不解愁,因为她那么风流,他甚至邪邪的认为她有些下流,那么荡。
这一夜,李酌和清莹没有机会独处,第二日一早,李酌就辞别外婆回城上班去了。
李李本想到城里找份工作,自认识李酌以来,这念头暂时就打消了,每天打扮得明艳动人,言语举止也注意多了,似乎李酌那双眼睛总在盯着自己看,自个儿时时就害羞涩,心里甜腻腻的,在家里片刻不能安宁,三天两头跑到李酌外婆家,明着窜窜门,却话里套索的想探听李酌的消息,捕风捉影的心里有了谱儿,又欢天喜地的去了,外婆却常怔在那里,不解其颐,清莹却又一阵风般到了王岩那儿。
路子原本住的牛棚经过改造用木板隔了三间屋子,王岩一来,又增添了几许书卷气,最里间做了卧室,中间一间便是书屋,另一间则做了厨房,里外两间虽四壁如洗,只置放些生活必须品,而书房则是装饰一新,尽是些名家字画张贴其上,屋角尚有一书架,放满了厚厚薄薄的古今中外名家大作,正面窗下书桌上也堆了厚厚两撂书,清莹一来,见王岩正埋头在两撂书间奋笔写作,也不作声,偷偷溜到右侧滕椅上坐下取书看。
王岩写了好一会儿,忽然停下了笔,冥思苦想了片刻,不得其解,便抬头去看面前窗台上的小金鱼缸。缸里两条大红金鱼在前面游,一条小红金鱼便在其身前身后顽皮穿梭,他看得出神,忽叹道:“鱼在水里游,水从鱼旁流,鱼亡水不死,水死鱼必亡。
清莹便笑:“王老师,你说的话可真高妙。”
王岩也不作惊:“我在钓香呢。”
“钓香?”清莹不解。
王岩不管,故意四下嗅了嗅,眯着眼睛,回味的道:“好香,钓着啦,钓着啦!”
清莹不好意思了,说道:“王老师,你说笑我呀?可我没打香水呢?”
王岩还不管,继续道:“你听,多香。”
“香水也可听?”清莹莫名其妙。
“香水不是听的,难道还是闻的?”王岩说的话更绝。
清莹倒越是糊涂了:“王老师尽拿小莹开心。”
“你说的话就香嘛。”王岩一语道破玄机。
“哦?”清莹还不懂。
“今天这么高兴,和哪位情哥约会了?”王岩一双锐眼似看到她心里去了。
“才没哩。”清莹在掩饰。
“天上掉下个金元宝?”王岩又打趣道。
“也不是。”清莹只是笑。
王岩就笑着说:“你不用骗我,他还没走呢。”
“在哪里?”清莹一说出口,就知上当了,王岩却已哈哈大笑道:“我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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