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一年的夏天是一个丰收的夏天，是一个令东源市公安局党委一班人马倍受鼓舞的夏天。从这个夏天开始，东源市公安局终于赢来了一个崭新的局面，省公安厅上半年目标管理责任制检查各项指标综合排名，东源市公安局已跃居第四名。只要保住这种势头，后进的帽子一年就能摘掉！
这种良好的形势一直都有很好的保障，调研、宣传、破案、打击处理以及队伍建设都在进步。到了九月底，全省再一次综合排名，东源市公安局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排名在第三位，进入了前三甲。
而此时已是十月上旬，只要队伍建设不出问题，今年不再逮捕公安民警，东源市公安局反败为胜进入全省先进公安机关行列已成定局，绝对十拿九稳。
东源市公安局全局工作在省厅彻底扭转了被动局面。
十月中旬召开的全省公安局长会议，钱为民被省厅确定为典型，受到了省厅的表彰。他被授予了新时期焦裕禄式的人民公仆荣誉称号，省厅还推荐他做了今年全国十大优秀人民警察的候选人。
钱为民在这次大会上做了典型发言，他总结的公安工作奉献精神，维护稳定牺牲精神，保持党的先进性是做好公安工作的有力保障，获得了广泛认同。钱为民此次进省城开会已经完全没有了去年总结会上的那种尴尬，他获得了荣誉，开朗了心情，有了更加努力奋斗的愿望。他就像一名在鲜花和掌声中拼命欢跑的马戏队员。
如果心平气和地将他去年的工作和今年的工作进行一番对比的话，客观地说，他去年还要努力得多。为什么今年就改变了落后面貌呢？关键之举在于，今年东源市公安局办公室把各种汇报、简报、上稿信息每份都发送到了省公安厅党委的每个领导手中，加上钱为民尽心尽力每月来省厅跑汇报，彻底疏通了与厅领导的关系，调研宣传工作又有了长促的进步，这一切极大的增强了省厅领导对东源市公安工作的了解。
特别是高晓春写的《一个无私奉献的市公安局长》这篇长通讯在省日报、人民公安报发表后，在省厅领导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他们想不到这个时代还有这么讲原则、讲党性、讲奉献、讲廉政的公安局长，真是太典型了，便迅速抓了他的先进典型宣传，赢得了上级领导的刮目相看，终于扭转了人生的被动局面。
为了进一步核实情况，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明达同志还特意让省公安厅政治部对钱为民的事迹进行了调查核实，核查的结果是情况完全属实。钱为民不爱钱不贪财一年到头不报什么帐；钱为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利用婚丧嫁娶敛过任何钱财；钱为民不为儿子安排工作；爱人也在集体企业做事。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终于因为高晓春的初步报道而被上级发现了。
明达书记不仅改变了对钱为民的看法，认为他并不是不怎么样，而是很不错，很了不起。因此确定了钱为民为全省公安民警的学习榜样，钱成了宁梦公安战线上的一面旗帜。
为了确保进入省先进，钱为民在省厅开完公安局长会议后马上赶了回来，狠抓了最后三个月的队伍建设及迎接省厅目标管理责任制检查的查漏补缺工作。他亲自到全市所辖县市督促检查指导，每到一地，他首先强调狠抓队伍建设，绝不允许民警犯错误，特别强调做好迎接目标管理责任制检查的查漏补缺工作，要力争取得全面突破。然后再讲保持社会政治稳定，社会治安平稳。全市各级公安机关从领导到民警都感受到了钱书记对队伍建设及目标管理责任制工作的非常关注和重视。
在钱为民的高度紧逼盯住争先情形下，各部门各县市公安机关就是有了问题，特别是队伍方面的问题，大都采取了隐瞒不报和降格处理办法，竞争排名的意识日趋白热化。特别是市公安局，组成了钱书记亲自挂帅的，由徐、陈两副局长、纪委白书记、政工、办公汪、江两主任及法制、刑侦、治安等部门领导和内勤参加的督查组，每星期一督促，每十天一检查，使市公安局各部门的目标管理工作在最后的三个月内得到了充分完善，没有的补起来了，要写的汇报、论文、调查材料搞出来了，想方设法要发表的东西发表出来了。
民警们都把完善目标管理责任制工作放到了首位，统称为造假第一，形式第一。这份造假工作由市委常委钱书记亲自抓，还与全年奖励挂钩。这样以来，应付上级公安机关目标管理责任制的检查成了东源市公安局从来没有过的高度重视的十分具体的压倒一切的工作。
这样努力的效果自不待言。时光终于到了二OO一年底，省厅派出了四个目标管理责任制检查组，到东源市来的是省厅办公室的李副主任带队的检查组。去年是姜支队长带队到东源市，李是副组长。今年李是组长，而且还是代表明达书记下来检查工作的。
因为东源是去年的最后一名，被省厅确定为明达书记帮教的点。
明达书记为了把东源市公安局的工作抓起来，他曾三次下到东源市。第一次是五月份，全市进行民警整顿教育，明达书记来作了整顿动员报告。他要求大家振奋精神，努力工作，打好翻身仗；第二次是九月底来视察，他决定将钱为民树为全省公安民警学习的典型，并让钱在全省公安局长会议上作了典型发言，推举他为全国十大优秀民警的候选人；第三次在十二月中旬，他跟省委赵书记下东源来考察经济工作，顺便到市公安局听取了局党委对经济工作保驾护航情况的汇报。
明达书记破天荒的一年之内来三次，给东源市公安局的整体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推动，当然东源市的各项工作也都就沾了明书记的光。
作为明达书记的点，高晓春他们笔杆子写材料时总是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新闻由头。在省市报刊上的上稿率自然大大提高。一方面明书记下基层调研工作得到了充分报道和展现，明书记心中自然高兴。另一方面东源市的钱为民借助明书记的威力统一了局党委意见，提高了威性，也更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别人想不到钱为民一下子就被明达收为信徒，厅长成了他的靠山，要为难的歪心思也只好有了收敛。钱为民巧借明达书记的力维护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看来他还是有一些能耐的，能够把握形势的主流。
这次李副主任下来检查市局目标管理责任制工作，钱为民吸取了去年的教训。工作组一来到就用大红标语从天而降迎接他们。然后和徐忠诚、白万里、汪再生、江可信、高晓春等人一直陪同，效命于鞍前马后，并把检查组安排住进了全市顶级豪华的唐帝国大酒店，然后每人先打一条极品芙蓉王香烟，一厅君山毛尖茶叶，一双高级老人头皮鞋，一套希尔顿高级西服，让李副主任感受到了东源市局领导不可思议的热情和优待。
他们餐餐用五粮液、蒙牛牛奶招待检查组的领导们，然后陪他们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落实各项目标管理责任制得分。
对检查组的无微不至的满足和关照，钱为民过来并不是不会这样做。他在文山县当第一把手时，少不了要应付省委省政府的目标管理责任制检查，经济发展检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检查，计划生育工作检查，招商引资工作检查，扶贫开发检查，教育扫盲检查，普九、普法检查，环境保护检查等等五花八门的检查验收工作，检查的重要性和关键作用他早就烂熟于心。只是去年他认为公安机关以块为主，又是实战部门，不必在全省去拼什么虚名，因此才有了二OOO年的彻底失败这个教训，正因为如此，今年东源市公安局的迎检工作就做到了充分细致、仁至义尽、万无一失。
检查完了后，钱为民还特地把李副主任他们拉到了野女荡度假村好好风光了一个晚上，让他们**脱骨以后每人送上十斤东源特产香猪腊制品，把他们护送进了省城。
这是一种从来还没有受到过的礼遇，这是与过去截然相反的待遇，李副主任们受到了特别的尊重，当然有了特别的心情。相比较而言，他们也就尽心尽力为东源市公安局办事说话。在向省厅党委汇报时，成了东源市公安局的代言人。
李副主任连用了五个想不到，想不到认识这么高，想不到工作做得这么主动、扎实，想不到变化那么大，想不到整体素质提高那么快，想不到东源市局一年就彻底打了翻身仗来汇报东源的工作。就这样，东源市公安局在全省公安机关目标管理责任制检查综合评比中，总分列全省第二名，超过了西源市公安局零点八分，仅比省治所在地新州市公安局少七点二分。
东源市公安局确确实实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骄人战绩，进入了全省先进公安机关行列。
喜讯迅速传遍了东源市公安局，最扬眉吐气的当然是钱为民，他成了全省公安机关的焦点人物。虽然全国十大优秀民警落了选，但他荣立了一等功，这是他参加革命工作以来所获得的最高荣誉和奖励，他感受到了事业的无比顺心，心中充满了**和阳光。
当然江可信也十分高兴，他的副处级待遇终于可以解决了，这是钱书记在年初就许诺的，只要进入了全省先进行列，江主任的级别问题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稳稳当当地解决，这次暴出了东源市公安局特大喜讯，他当然看到了自己最阳光的那一线希望。
同样，全局的中层领导们也是十分高兴的，因为按照年初制定的责任制，进入省先进，每人都有二、三千元的奖励，这一笔钞票已经稳稳当当地将要落进各位的腰包。
高晓春的心中也是美滋滋的，由于他的出色表现，市局党委给他批了一个三等功，并向省厅推荐为优秀人民警察。
省厅召开了全省公安机关总结表彰大会后，东源市公安局接着召开了隆重的庆功表彰大会。钱书记决定拿出一大笔钱来奖励被评为先进的单位和个人，并从此定下了一条规矩，县市局集体获省先进的奖五万元，获市先进的奖一万元，省市先进个人分别奖一千至五千元。钱为民、高晓春评上了省优秀人民警察，他们分别获得了三千元的奖励。
至此，东源市公安局形成了争先进、创佳绩的浓厚氛围，高晓春受到了市局党委的大力表彰，他在东源市公安局如日中天，正当红时。
受到了领导的充分肯定和鼓励，高晓春的工作热情、工作积极性十分高涨。在钱为民的秘书这个职位上干得得心应手、心情开朗。
当然他有时也想，要争个先进其实并不难，但要真正做好公安工作，履行好公安机关的职责，完成公安机关维护社会安宁，匡扶社会正义的任务，充分体现执政为民，执法为民的理念，那就还有很大的距离。我们的工作其实已经偏离了正常轨道，朝着形式主义、唯上主义方向滑去了，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社会犹如一辆加速前进的机车，已经滑出了应有的轨道，但一个小小的秘书是无能为力改变潮流的，他感到有些累，有些无奈了。
更大的问题是，高晓春并没有自己努力的方向，他原来有要当个一官半职的愿望，但怎么走，并没有明确的步骤和实现的条件，现在他工作得比较开心，但没有想清楚这样干对自己、对社会、对人民到底有多大的意义，他还不太明白自己其实仅仅只是钱书记在官场显摆的一个走卒。为天下人服务的心愿已经很模糊，为自己服务的方向都没有明确，他其实在做着大量的无用功，空耗着自己有限的生命，但他已经不太明白自己要什么，应追求什么。他不过为已经远去的梦想在体验着那种虚伪的快乐。
如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照这样生活下去，他的人生也许会风平浪静，但作为一名曾经胸怀天下的知识分子，一个充满理想主义正义感的警察，一个偶然听到的消息，却改变了他人生快乐的心情，很快陷入到了一场噩梦中。
二OO二年的初春，为了抓好全年公安工作，钱书记从刚刚结束的市公安工作总结表彰会上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打拼。为了总结好油水县公安局是如何从一个被一票否决挂黄牌的公安局，一跃而成为全市公安工作综合评比第一名的先进集体的经验材料，高晓春陪钱书记再一次下到了油水县。
按照工作惯例，钱书记和高晓春首先听取了油水局党委的工作汇报，听取了县委县政府对公安工作的情况反映，然后由高晓春对局长陈世兴、政委储永来做了个人专访。
在钱为民的陪同下，油水县公安局尽一切努力，满足了高晓春的材料要求、调查要求。他们也巴不得有能人来为自己的工作宣传鼓动一番。
作为钱书记的点，二OO一年油水县公安局确实取得了丰硕成果。高晓春心中有了一个更为详细的想法，为了防止报道出偏差，他决定多走访一些中层领导和普通民警。
钱为民认为可以，让高晓春一个人独自行动去了。
这天下午，钱为民、陈世兴要到油水县委参加县委扩大会议，高晓春先找到储政委，要他陪自己去找一些民警作调查。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储和高已是十分熟悉的朋友。在他的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储政委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个和高晓春一起调进市公安局去了的董杰。
储说，向你打听个人。
高晓春问是谁？
储说，董杰，他的为人怎么样？
高晓春这才想起那个和自己一起调进市局的牛高马大的帅小伙子。摇了摇头说，这个人我从来没有什么交往，他在政治处上班，我不太了解，对了，他和我一起提了副科长。
储试探地说，他是从我们这里调进去的。
高若有所悟地说，我们到政治处报到时见过一次面，张科长作过介绍，我知道他是你们油水人，有什么事吗？
储永来便嘿嘿地笑，不太自然。
高晓春从储政委的眼睛里，脸上表情和笑声中已经听出了一些怪异，这个董杰一定有些什么不平常的东西。他不愧是搞刑侦工作出身的侦查员，看问题一抓就准。他专注地看着储，等他说话。
可储欲说又止，明显地在犹豫着。
高为了化解这份尴尬，笑了说，他和你是亲戚关系吧，以笔杆子调进市里的，可不见他写过什么东西呀。
储政委终于哼地冷笑一声说，他有卵水平，一个初中毕业生。
储的不屑，让高吃了一惊，马上问，他凭什么手腕调进市里去的？
储说，我也不好讲，他是汪主任的女婿。今天我们两人谈的情况到此为止，相信你高老弟不会说出去的。
高说，什么事我都还不知道，我到哪里去跟谁说？
储见自己这么敏感，自嘲地说，我搞错了，扯淡扯淡的。
高说，你老兄不够朋友哇，话说半节，不是吊我的胃口吗？
储红了脸说，董的情况刑侦大队的李大队长他们清清楚楚。
高马上说，那么说，这董某人身上是背着什么案子的了。如今在我们这支队伍内有着这样那样问题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老兄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他知道储有些顾虑，话已到了嘴边，只有不足为怪才有可能将他的话挤压出来，因为从储的神态来看，这董的身上分明背有一点不一般东西，他想探过究竟。
储永来显然到了说与不说的两难当口，他后悔自己不该对高说起董的问题，毕竟高与董及汪的关系怎么样自己不太了解。另一个就是怕隔墙有耳，他到门口看了看，没有人来，他把门关好，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被他释放了出来。他说，董杰根本不是什么公安民警，而是个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劳改犯。他凭什么遥身一变就进了市公安局？
高晓春听了储的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都沉默了，互相看了看对方。那种最最黑暗、最不可思议、最大的不公和最大的政治笑话，最不应该发生的事竟然在自己的身边发了，而且还和自己一起调进市公安局，这简直是对他们一年来的努力所创造的所谓先进市公安局最大的讽刺！
这是真的吗？真是在一年前的那个三月份产生的怪事吗？高晓春只能用眼睛盯着储永来，储一脸的漠然。高的心中马上翻滚起来，莫不是储和董、汪有什么过节，造他谣的？是不是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嫁祸于他人，这可能吗？
他摇了摇头，缓解了自己紧张的神经，笑着对储说，老兄，你说的这件事听起来像天荒夜谈，不可能吧。
储永来因为道破了压在心上一年多的秘密，反而显得轻松了。他笑了笑说，董的犯罪情况我不太清楚，但他不是公安局的在编干部，这是千真万确的。他的调动手续是我给他办理的，我认为他的档案材料完全是假的，我不会骗你的，这件事压在我心中已经一年多，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差点得了精神病。我怕暴露自己的思想，结果把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和交往都搞混乱了，我今天第一次也是第一个对你说了，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你是正直的知识分子，我跟你说这件事，已经缓解了我心中的压力，当然也可能已经种下了得罪毛多昌、汪再生的祸根，毛和董是血老表，一切应该是他们操纵的。
高晓春觉得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他要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储永来说出这个秘密，是需要相当勇气的。他对自己说了出来，至少对自己是信任的，得感谢人家对自己的信任和真诚，但另一方面他是把一个难题踢给了我，我的良知能安吗？我怎样处理这一问题？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么久都可以过来了，说说而已。他尽力缓释了自己心头的压力，便对储永来说，储兄你放心，我就是要讲这个问题，也不可能说是你告诉我的，除非组织上来处理这件事，我不可能到处乱讲，连这点基本原则都把握不住的话，我根本就不配做人。
储永来说，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怕什么，相信此事在我们兄弟之间不会出问题。
高想别人出的问题，自己吓成这样，不应该。他笑着说，我们不过是扯弹而已。
储说，是的，是的。
高晓春想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情况，那么就问清楚一些吧。他问道，董在进公安局前在哪里干什么？
储说，他纯粹是社会上的一个混混，先因盗窃罪被判刑，后因诈骗案被收审，出来开了一家歌舞厅，什么坏事都做。
高又问，具体时间知道吗？
储说具体情况我记不太清，但刑侦大队肯定有档案，法院有案卷。
高又问，这么严重的一个违纪问题，你们全县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向上级反映和举报吗？
储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整个社会风气，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谁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这个风险呢？何况这件事并没有侵害那个私人的利益。事不关己，谁愿出来惹这个祸？
高晓春不做声了，他的心跳却在迅速加快，**问题自己不是没见过，但为什么这一件事自己的承受能力这么差呢？是因为自己的正义感被激活了吗？是不是自己希望抓住的生活之柄出现在了眼前？一个干一番事业的机会来了吗？说不清楚，他的思绪出了问题，头脑中一团乱麻，不行不行，风险太大，风险确实太大了，自己还不具备处理好这件事的地位和能力。
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高坐了下去，他喝了一口茶，压了压自己那激动的心情，调整了一下思绪。
储永来见高秘书不再问什么情况，坐在哪里喝茶想问题，知道他的思想斗争也和自己当年一样激烈，自己是捅开了一个马蜂窝呀。他对高晓春说，老弟，今天是我嘴巴子多，请你不必多心，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千万不要跟市局的领导讲这件事。董是汪的女婿，又是毛的血老表，这个问题只要反映出来一点点，就有很多人要受牵连，到时候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你我千万别去踩这个地雷。
高惨淡地笑了一声说，老兄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但他的心中却通起了汪再生和董杰的娘伙山。如此**，天理难容啊，我日你的娘！
此后还谈了多久，又找谁谈了些什么，高晓春几乎记不起来了，董进市公安局的问题像一根魔绳一直在他头脑中缠绕。
高晓春心中有事，当天县委请的晚宴他基本上不喝什么白酒。饭后，他特地登门拜访了油水县刑侦大队长李良材。
李得知他的来意后，只要是与董有关的事，他一概坚决否定，说没有这么回事，自己不知道情况，根本不可能吧，难道**真的这么黑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还说自己对董了解不多，他是不是在编干部，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要高去问政工室和财务室，看民警花名册与工资表。他自己却不愿为高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高晓春只能离去，他说，李大，我理解你的处境，也理解你保护自我的措施，你回避这个问题我不怪你，但今天我找过你的情况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相信你有这个做人最起码的良知，我告辞了，不好意思，来打扰了您。
李站起身紧紧握住高的手说，请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做出卖良心的事，我也不想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活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怯懦。
高晓春苦笑一声走了。
高一个人走在油水县公安局的大院内，院内黑灯瞎火，这里是一座代表正义的国家镇压机器吗？可是这里已发生了严重的锈死，这架机器的一些部件已经转不动了，还在起破坏作用。
这是一个多么空虚的院落，是个令他有些失望的院落，这里住着一批小人矮人，如果没有国家配发的手枪、手铐和工资，他们恐怕早就作了鸟兽散了。谁能真正为正义而生，为真理而献身？
能怪他们吗？他们也只是一些可怜的人！高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那么上心干什么，自己既不是反贪局的又不是纪检会的，一个公安局的小秘书，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就此算了吧，发什么疯！
走出公安局大院，来到了去油水县宾馆的中山路上，他突然意识到董既然被判过刑，法院就一定会留有档案。不查清楚就作罢，这决不是我高晓春的性格，于是他有了新的打算。
他不敢贸然去政工室查董杰的名单，去行财查干部工资表，这样太容易暴露目标，但到法院看案卷，很容易达到目的。
想好了调查方案后，他回到了宾馆。县里的几名领导正在陪钱书记玩麻将，高向钱书记汇报说，我明天想到法院去调阅一个案卷。
他没有明说是谁的案卷，只说是一个侦破的典型案件要看材料。
钱书记说，我陪你去一趟，明天我正好要与油水县法院的领导们谈谈工作。
第二天上午，钱书记果然陪着高晓春来到了油水县人民法院，向院领导打了招呼，要调阅相关案卷。院长安排办公室肖主任带了高晓春去了档案室。钱为民便和法院的领导们碰了头，听了工作汇报，看了他们的基本建设。
在肖主任的帮助下，高很快就把董一杰的刑事档案调了出来。
董一杰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一日生于油水县城关镇一个干部家庭，一九八八年九月因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其父董进银，供销社干部，其母毛三妹，供销社职工。这个董一杰是不是调进市公安局的那个董杰呢？高查完了案卷，便来到了公安局户政股，上网核对了董一杰及其父母的情况。
油水县只有此一人名叫董一杰，二OO一年三月才改的名，此人正是和自己一起调进市公安局去的那个董杰。高晓春此行终于掌握了东源市公安局违规进人的惊天大秘密。
高晓春知道了东源市公安局违规进人的秘密后，并不认为自己掌握了一个升官发财的杀手锏。他所想到的是这个董杰的势力绝对强大，不是一个小流氓那么简单的问题；另一个方面，他是怎么运作进去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他认为背后的情形还是一个黑洞，如捡了个炸弹在手上，随时都可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如果他要能将此案作为提升的铺路砖，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他没有想过。
过去想到过的资源意识早已让位给了正义和良心，他的思想压力反而越来越大，已经被牢牢地套上了一付精神枷琐。
任何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像储永来，自操办了董的调动后，心中就压了块大石头，终于在今年春天见到高晓春时把石头掀翻了下来，交给了高晓春。李良材因为看惯了社会阴暗面，像许多人一样没有把这件事情败露出来，但他们就没有心灵的痛苦吗？有！只不过暂时还能承受来自良心方面的铐问，当然还有许多人的心灵已经麻木了，对于社会黑暗的承受能力已经无所谓有无了，但他们起码都还是好人，并没有以此为据，在官场上向毛多昌、汪再生要挟谋利，狼狈为奸。
高晓春和李良材都不是那种人。从高晓春登门探求董杰的情况后，李良材就知道，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了。他才不去担心呢，他甚至长长地舒了一口那份压在心头的气，他知道高晓春到法院调了案卷，他也知道有人对高讲了董一杰的真实情况。他多么盼望马上见到那些人的好戏。
高晓春曾提醒他别透露他们相见的情况。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又不和毛多昌、汪再生、董一杰是一伙的，老子和他董一杰还是仇人呢，老子会去为他们通风报信？天大的笑话！他们被关被抓被撤职，关我鸟事。还帮我解了心头之气呢！搞谁都可以，只要不把我牵扯进去就行了。
李良材已被现实磨得浑圆光亮，但他并没有以此作为投靠毛多昌的礼物出卖高晓春，他把自己放到了局外，只想坐山观虎斗呢。
其实像李良材这样明哲保身的人，又何止他一个。当前广大公务员队伍里，他们有几个人对上级真的有信心？又不是组织出面调查，为什么这么早站出来？他们看不清方向，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案啦，你高晓春是什么来头，有钱书记撑腰嘛？你斗得过董一杰他们吗？不为自己设身处地地想想，恐怕忠魂忠骨埋进黄土了还不知蒙了什么冤。
政治斗争从来就不是儿戏，如果是省里、中央下来查处这一案件，我李良材不肯讲，那我就站错了队，可是现在不是那么回事，李良材们在斗争中学会了先保护自己。这能怪他们吗？每年数以千计的县处级以上领导倒台，有几个是他们手下告发的？
自从查清了董杰的真面目后，高晓春认真地想了想，他觉得这其中还有大量的情况自己没有掌握，此时还不便向其他任何人透露，哪怕钱书记。钱书记知不知道这件事，或者他在其中有什么关系，起什么作用？自己还没有了解情况，千万别乱动，他终于把这件事压进了心灵深处。把这件事看淡些头脑才不会发热发昏，他也真正地理解了李良材他们。他们这么做也是基于对现实的充分正确的认识。一个下级普通职员怎么斗得赢生杀大权在握的上级领导？如今几个人愿为社会正义而去作鱼死网破的抗争？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到大恨仇深被逼上绝路，是不会出来和黑恶势力过硬招的，就到此为止吧。
高晓春决定把它埋在心底，不去触动。一个人面对复杂的社会现实，又能怎么样呢？太悲微，太无能为力了。
在离开油水县的这个晚上，陈世兴、储永来有备而来，他们死死拖住高晓春，从四季发财、六六大顺、八八猛发，到十二大团圆一路杀过来，终于报了上次的一碗之仇。他们轮番上阵，硬把高给当场灌倒在了桌子下，高被送进了油水县人民医院。
其实谁也不知道高晓春是为什么醉的，醉得那么一塌糊涂。因为他看不清这个社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他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否定，对自己身边的人进行了否定，对世界没有了信心。无非就是喝，喝完完事。于是他来者不拒，酩酊大醉，而陈世兴则高兴地说，终于把他打倒了，我们战胜了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
可是到底谁又战胜了谁呢？是邪恶战胜了良知，还是良知战胜了邪恶，昂或什么也不是？它昭示的不过是人生只是一场闹剧吗？谁知道呢？
高晓春的身上毕竟有一块充满正义和理想主义的土壤，那一棵正义的种子，在这一环境里接受了生命魔力的传递，在他那块肥沃的充满了正义感的土壤里，很快发了芽生了根，董杰之案跑进来和这棵树缠在一起，正义之树变成了一棵折磨心灵、铐问良知的魔鬼树。
他才知道，难怪储永来那么难受，难怪李良材那么稳重，原来他们的心中也有那棵魔树在和他们的灵魂斗法呀。
高晓春变了，变得无法开朗了。他的工作热情下降了，他的思路集中不起来，他沉默了。那个藏在他心中的秘密成为一个到处流脓的魔鬼，成为他精神上无法释放的阵痛。
谁也没有发现高晓春变了，领导们还以为他走上了正轨。钱为民对高的变化有所察觉，但他认为高更加成熟了。
钱是一个对感情变化并不细腻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谁又会那么认真地去发现部下的情绪变化呢？几个月过去了，高晓春的心灵斗争并没有随着世界的前进、时间的推移而淡化。
他为了抚慰自己不安的心灵，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要为正义而战，要秘密地去调查清楚董杰的问题。
他为自己这个近乎发疯的决定而兴奋，十分谨慎地思考了每一步，然而，做出这么一个决定，他就必须做好随时可能付出政治前途甚至生命代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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