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 第十章 送君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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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熏风凝滞,楼疏若牵了一匹马慢慢地踱。那位陛下说了句很俗套的话:“想用锋锐的剑,就不能怕割伤手。何况,楼大哥虽然可能是柄锋锐的剑,却也还没有出鞘。若我说要逼楼大哥出鞘,便不能介意楼大哥也趁此利用我。再说……楼大哥这柄剑,出鞘之后,也许还是柄湛卢。”
湛卢,欧冶子著名的七柄名剑之一,通体黑色,“湛湛然黑色也”,乍一眼看去,钝剑一把而已。
大刃无锋。
“从此后,有劳。朕最后一声楼大哥,便在今日说完罢。”
其后他便见到了染竹与阿南,这位陛下说话直接,虽然平时疑心甚大,如今却是用人不疑,答应了将这两人交给他处置,便再不过问。
这两人受的待遇还算不错,不过是软禁,并没有入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天牢,也算个万幸。
楼疏若把瑞香赐下的酒拎进去时,那两人尚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丝毫没有抬眼看他。
等楼疏若将事情大致说完一遍,两人的神情更加木然,似乎什么话也不想跟他说了。
“其实,我有点累了,想换换口味。”楼疏若道,“不想再在江湖里打滚,与人斗智打机锋,一个弄不好便是血溅三尺。入朝堂之中,与人斗智,赢了便是名利美人,输了失权无利,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输掉命,赢就赢个彻底。输也输个彻底,比起担惊受怕刀头舔血大伤小伤不断的日子,更适合我。”
染竹和阿南还是没有说话。
“你们说贪恋权贵也罢,其他什么卑鄙无耻也行。”楼疏若继续笑说,仿佛很不介意自言自语,自斟自饮,“自我出召南宫开始,我们兄弟三人,加上恩沫。便再也没有往日毫无芥蒂的日子了。召南宫害苦了你们。你们心心念念报仇之时。却始终没有把我算进去,虽然恨极时也没有考虑过太多,总算对我是向来留几分情面,我到今日还没死,也算拜君所赐。我一纸书信,便能让你们乖乖被带回这里囚禁,仅凭这一点,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楼疏若都当你们是兄弟,水里火里。但凡我能去,都去!”
染竹阿南终于微微动容,染竹嗫嚅一会,道:“为何?”
他只问为何,却没有问是什么事为何。只因不清楚的事太多,不懂的事也太多,根本不知道要从何问起。就只好问一句“为何”。
楼疏若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或许是听到了,也不知有没有懂。他倒了三杯酒,将两杯推到染竹阿南面前,道:“第一杯,补了当年结义时该饮地酒。”
两人对望一下,终于还是喝了。楼疏若又满上。道:
“第二杯。算我提早庆二位大业功成。”
等第二杯也饮完,他给自己的杯中满上。却不添另两杯,举起道:“第三杯,是楼疏若提前饮的断头酒。楼疏若来去死生都是一人,将来若上断头台,想必也是无人送酒喝的。提前在兄弟面前饮完,以免到时挂念。”
说罢一仰脖就把酒一口喝干,染竹脸上现出些不忍的神色来,待要伸手过去拿酒壶,楼疏若手一扬,将酒壶掷于墙壁,登时粉碎。
“倒过断头酒的酒壶不吉,尽早毁去是正事。”
言毕站起,道:“我送你们走。附送一人一匹马,走不走?”
人也许就是要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才会蓦然回首。然而楼疏若却从来没想过要回首。有些路一旦踏上了第一步,便再也收不回来。
传说中的一入朝堂深似海,昔年的万俟栩成功躲过,重活了一次地楼疏若竟是躲不过了。是当真地命不好,还是此次遇到地对手太过难对付?
“你们两个,是如何培植出的势力和手下,我也不是很想过问。”他忽然停下,身后的得得马蹄声也忽然停止,染竹和阿南自跟着他出来开始便没再说话,听他继续说道,“所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们也不用过问就是。今日我要求的只是一个三年之约。”

楼疏若转过头来,竖起三根手指,“三年之内,不要找召南宫的麻烦,离钧国朝廷或者藏仪朝廷都是越远越好,但是这三年之内你们如何部署,如何安排,我也不会管,三年之后你们要做什么,我更不会管。只有这个三年之约,务必答应我。你们都还年轻,要报仇的话,十年也不晚。何况……”
他笑了笑,异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狡黠的光芒,“何况,召南宫可能撑不过三年,钧国的这位皇帝也未必能身体康健地过三年。你们会被抓起来,是因我之故,或者说,是我害的。现在放你们走,有一半也是我以己身换来,所以,万万,不许辜负我,否则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会从黄泉爬出来,万万不会放过你们。”
其时还烈阳当头,青天白日,然而楼疏若异色双瞳一点一点深入地看,站在撩不起人一片衣角地熏风之中以惯常慢吞吞的语调说来这番话,竟让染竹和阿南都隐隐有了一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染竹沉吟半晌,道:“我答应。”阿南缓缓地点了点头。
说妥了这件事,楼疏若的心情又忽然变得好了起来,翻身上马,道:“好久没赛一场了,来!反正是送君千里,便送你们去越陌,最晚到的人输一匹马……一匹骆驼钱!”
染竹和阿南闻言也只得上马,却听楼疏若道:“等我说开始再跑啊,一,二,三……喂我说了等我说开始的!”
阿南讪讪地又掉转马头回来,又听楼疏若道:“一,二,三,开始!”
染竹已经跑出一段,回头却见那两人依然在原地等着,心里估摸着莫不是那就开始没说完,也只好重新掉转了马头回来,刚回到楼疏若身后,还没来得及回身,却听楼疏若叱声“驾!”,他那匹马便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染竹差点被自己噎死,与阿南对望了一眼,一夹马肚,也赶紧地追了上去。
前面楼疏若在马背上摇头晃脑,似乎很是高兴,春日并未来得及踏青,如今早已没有了春日那股清新盎然的意味,他却依然很有兴致,听着后面马蹄声得得逼近,忽然仰了头,按着“瑶台聚八仙”地调子放声道:
“秋水涓涓,人正远,鱼雁待拂吟笺。也知游意,多在第二桥边。花底鸳鸯深处影,柳阴淡隔里湖船。路绵绵,梦吹旧笛,如此山川。”
染竹微微一笑,接道:“平生几两谢屐,任放歌自得,直上风烟。峭壁谁家,长啸竟落松前。十年孤剑万里,又何以、畦分抱瓮泉。山中酒,且醉餐石髓,白眼青天。”
“好,好一个长啸竟落松前,好一个十年孤剑万里,好一个白眼青天!”楼疏若大笑接口,“长啸当放于名山大川,落于何处早已无碍,我们也全不用十年,三年已够,三年之内,孤剑可走万里,三年之后,再一道白眼青天!”
阿南高声道:“你约的是三年内我们不可有异动,却未约下若你有难我们不可施以援手。你害我们良多,我们心思偏差之时,也未必没有对你起杀心,也未必从来没有加害于你。以往凡此种种,尽在今日,一笔勾销!他日楼疏若有难,一声带到,楼疏南千里而返,必来相助!”
染竹道:“要说的话都被抢光,我也便是这一句,来日阿南千里而返时,必也有我楼染竹一份!”
楼疏若愣了一愣,宽袖一展,又勒了勒马缰绳,道:“你们慢慢研究,我先去越陌等着收骆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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