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 第十一章 所谓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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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巧谄高材也。
瑞香翻了一页《说文》,眼睛往下一斜便看到这么一句话,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放下书册,正好宫女来报:“陛下,云将军到了。”
瑞香随意点了点头。这位云将军,便也就是钧国史上第一位女将军云翎了。原本的欺君之罪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时免了死罪,又因本有战功,这一条也就轻轻揭过了。再说,要论起女将,古也多有名例,云翎算不得太过出挑和奇特。
只是在他登基之后,幼年好友陡然便变成了十分单纯的君臣关系,从从前的无话不谈,变成不过是上朝时的一跪一拜一点头,眼神交汇之时,也再无以往的肆无忌惮。瑞香心知尴尬,因此几乎从未单独召见过那两位幼年好友,今日忽然召见云翎,只怕她心里也颇是忐忑的。
云翎由宫女引着走进,行了礼,站起身来,背脊一如数年前一样挺得笔直。皮肤总有些微的黧黑,如今也没有改变,只是眉目之间少了几分少女时的俏丽,眼神流转时也多了几分厉色。瑞香挥手摒退了左右,道:“坐罢。”
云翎犹豫了一下,坐下,抬头看他,正好与他的眼神相触,不由得一凛,忍不住要移开眼睛去,却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定在了他那头已经白了一半而显出灰色的头发上。
也才五年罢。五年里日子过得飞快,几乎不觉时光之过,细细算来,像这样简单地两人坐下,五年里不曾有过,像这样能好好地仔细看他的情境。五年里也不曾有过。虽然在上朝时总能见,却也不过是隐约看见一个轮廓,只让她觉得那龙椅上的人更显单薄和孤寂,什么话也都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话来,却没有像今日一样意识到,不过是五年而已,瑞香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从可以口称“瑞香”到只能下跪称“陛下”之间。距离很远。时间说长不长。却白了一半的发。
“阿翎是……和朕同年生日的罢?”瑞香掐了掐手指,道,“差不多也快到日子了。”
云翎呆了呆,她的生日在仲夏六月,瑞香地生日却在腊月,仔细算来,她还比瑞香大上一些。有女子二十五岁未嫁,终日混迹军营,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瑞香说起这个,却是什么意思?
“阿翎当年阴差阳错。成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亲,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女驸马,也是委屈你了。女子无论多么精才绝艳,终是要落叶归根的。”瑞香斜倚了身子,又笑道,“阿翎自己认为呢?”
云翎心里又是一凛,却也只是咬了咬嘴唇。道:“云翎自己尚无打算。”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些天,我朝使节已经带着国书出使藏仪,只是此事尚是秘密,因此并无外人知晓。”瑞香又好像忽然改了个话题,淡淡地道,“我朝昔年与藏仪一战,藏仪元气大伤。但是藏仪人天生勇悍。对我朝又虎视眈眈,从未放弃狼子野心。朕原本便体弱。不得长寿,又尚未有子嗣。因此朕想过了,能为我朝争取多些时间的法子,只有和亲。我朝没有公主可以嫁过去,便只有藏仪的公主嫁过来了。”
他说得平常,就像是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样淡然,云翎却觉得呼吸都忽然紊乱,喃喃地道:“陛下……迎娶藏仪的公主?”
“近日使节信报,藏仪已然应允,要嫁过来地是我们昔年都未曾见过地最小地一位公主。”瑞香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道,“藏仪民风勇悍,女子也是不让须眉,这位公主,也是多半会武。既是与人谈和,她的地位便万不能低了,但是为我朝着想,她的地位也万不能高了,更不可以有子嗣。然而会武的妃子,一旦闹将起来,只怕也是后院失火,一发不可收拾。”

云翎觉得自己的喉头渐渐发紧,她隐隐已经猜到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却怎么也不愿意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还在紧紧咬着唇,便听瑞香道:
“那么这个后宫之主,必然需要一位能压得住人的皇后才行……那么,阿翎,朕有无这个荣幸?”
虽然已经猜到,然而听他亲口说出来时云翎还是猛地一咬牙齿,舌头便尝到了腥甜的血液味道。
“而且,朕也需要一次破壁而出的机会。”瑞香轻声道,“立一个让人意想不到地女子为后,甚至于,以家世而言,这个女子是不可能为后的……朕却能立她为后,也是朕立威信,以示不拘门第之意。”
云翎的手指紧紧掐入椅背,牙齿更咬得几乎碎裂,她甚至伸出手来按住自己的喉咙,生怕一不小心就有可怕的声音从喉头泄露出去。
依然如此。虽然瑞香是一个愿意“保护”的人,却也从来都是一个为达目的而将可利用地东西尽皆利用的人。他要娶她,作为能压制藏仪公主的棋子,作为能立威的棋子,却从未想过她在是他的臣子,是他的将领,是他眼中的能独当一面,强悍可信之人之前,她首先不过是一个女子。
原本地因为自觉爱不起这个人而收回心,到今日他说要立她为后,为地不是感怀她那份心意,甚至从未考虑过她,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是活该被牺牲被利用来为钧朝的太平而献祭地。
“如果你觉得不忿或者不甘,亦或者,觉得这实在太过荒唐……便将这个后位,当作一个职位罢。”瑞香微微闭了目,不忍去看她的表情,“不过是一个职位,你只要守好自己的职责就好,其余,都不用你去费心。只是一个职位,与你做将军时,是完全一样的。你与朕之间也依然是君臣,丝毫未变,如何?”
如何?你还能如此简单方便地问我如何?
云翎心底冷笑,站起来,跪下:“谢陛下。”
瑞香将她扶起,半晌才低声道:“就当……帮我最后一次。”他终于在她面前自称了“我”,云翎抬起头来,目光却慢慢变冷,道:“那作为代价,陛下可否赏赐阿翎一件什么。”
“可以。你要什么?”
云翎道:“接下来阿翎要做一件事,陛下恕我无罪便是。”
瑞香微感疑惑,却还是点了头,道:“好。”
话音未落,便听得“啪”的清脆一声,左颊上一痛。
“就这样。”云翎道,“臣下告退,陛下保重。”
说罢,没有回头看一眼,便径自走了出去。
瑞香抚了抚脸颊,苦笑一下。帝王自称或为“寡人”,实则,真是最为正确,也最为讽刺的叫法。人世莫不如此,一得一失之间,如此的鲜明,甚至于,没有丝毫偏差错误。他有些出神地捋了一下手腕上系着的长命缕,过得一会,终于出声道:“来人,叫南木把人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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