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楼疏若看着手持弓弩的海苑，不由得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老子再也不干了……”
他的左手腕不断地流血，仿佛是多年前的伤口又重新被撕裂，哪怕结了再厚的痂，一旦掀开来时，里面依然鲜血淋漓。哪个白痴曾说过，如果你不能忘却伤口里有一根刺的话，就算将它拔干净了，还是能不断地感觉到疼痛。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住，一时谁也没动弹，四周也安静得出奇，直到楼上一扇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慢慢地迈出一只莲足来，后又跟出一个年轻人，原本是满脸疑惑的神情，在看到楼疏若时干脆一个猛地后仰就摔倒在地，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道：“妖怪！”
楼疏若正纳闷着这是哪位故人，看清他模样后终于认出，一挥手：“哎呀罗少爷，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罗清正少爷就立刻手脚并用地倒爬，爬了几步又觉得爬得不够快，仿佛刚刚想起自己是能跑的，飞快地站起来就往大门方向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海苑跟前时也不管面前有没有人，一个大头就撞上去了，海苑闪身避开，他就直接撞上了楼上护栏，哗啦啦声音不绝，一个倒栽葱从楼上掉了下来。
楼下登时大乱，赵家人毕竟常年以白道侠义自居，看到有人有性命之危不能不救，偏偏这么多人一起涌上去，人挤人之下恨不得踩死几个才算完。楼疏若看着那一大群人涌过去，不由得感叹道：“其实不用接了，这么多人一个大肉垫也就够了。”他这句话才刚起了个头。罗清正少爷果然就掉在了这一大群人铺成的大肉垫上。
他一掉下来就继续横冲直撞，也不管有没有踩到人，偏生楼疏若还往往抽空朝他挥挥手很欢快地道：“罗少爷！”，那只受了伤的手随着挥动不断洒点血出来，于是他横冲直撞得也更欢快，万妍坊中的杯盘桌椅迅速变成了一摊狼藉。楼疏若趁空朝着立于楼上的海苑挥了挥手。血液慢慢流下，染红了衣袖。
海苑一怔，念及此人伤家中四十余人，更设计暗害父亲。手中弓弩忍不住又端了起来指准。却又见他朝自己一笑。
这么一笑便似隔了几世的疏离。异色地眼睛里有什么难以言明的流光移转，她从未看懂过这个人的眼神，却是那一瞬间恍然有些懂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与你，就此两清了罢。
然后她再次记起，刚才自己试探着叫他“期许”的时候，这个人是要回过头来的。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恍然地叫出了一声期许，只是觉得那个孤单的背影，跟当年为了救自己而劫持着三哥的莫期许的背影。那样的相似，仿佛穿过了这么多年地时光，奇妙地重叠了起来。
这个人，是莫期许。
她早该发现地，虽然形貌完全不同了，虽然说话地方式也完全不同了，但是一些习惯的动作。背影……都是一样的。射出的那两支箭只带了仇恨，刻骨的仇恨淹没了所有，却到现在才记起，这个人，是莫期许。
是……莫期许……
稳稳地端着弓弩的手忽然显出一点迟疑，缓缓垂落。
赵海芸朝着楼上的妹妹微笑，道：“楼兄。我忽然想起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
“其实我有不负卿的解药。”
“……”楼疏若瞪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道，“赵兄。我也忽然想起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哦？”赵海芸饶有兴趣，笑得很是自在。
“你牙齿上沾着一片菜叶……”楼疏若刚说完，赵海芸指出如风，指指点向他的胸口大，楼疏若同时出指，指形与认与赵海芸一模一样，速度看起来竟然还比对方快些，赵海芸顿生疑窦，收了这一招，双手成爪，刚要袭出时却见对面的人双手也同时成爪，招式依旧一模一样。
他微微一愕，却未料到暗中像是有人就是专门在等着他这一愕，只是一眨眼，就看见楼疏若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往后退一样，速度倒是很快，没多久就影子都没剩下。
“人生啊……好蹉跎……”楼疏若被人拎着后颈，很无奈地感叹。
“小王八，四处惹麻烦，惹到万妍坊还要姑娘我出手，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阿姨，你知不知道你把罗清正大少爷驯得这么听话，我非常崇拜你地啊。”楼疏若还自顾自地说话，忽然一停，整个人向前扑，然后被一爪重新抓起来丢上了床，他还没停稳就胡乱搂被子：“阿姨你不能这样，人家还是少年
“放手！别弄脏我的被子！”秀心一把把被子掀开，手抓得又快又急，直接把楼疏若的左手吊在半空，楼疏若道：“你再不放我就要发出杀猪般，不是，是被杀的猪般的叫声了！”
“叫啊，小王八有本事就给我叫！”秀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起了桌上的茶壶就朝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浇了下去。
洗去血迹，被一支弩箭穿透地伤口显得更加狰狞恐怖起来。秀心完全不当那是只有血有肉的手，跟从死猪身上拔杀猪刀一样唰一声把那弩箭拔了出来，发现血流又汹涌了一点，于是剩下的凉茶又继续浇了下去。
“……”楼疏若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道，“阿姨我不行了，你记得帮我照顾下小煤小炭，尤其要记得小炭生的娃都要叫球啊从大球二球到小球，还有有空回去看下老王八，跟他说下不孝儿子终于死了……”
他还没说完就自己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秀心动作非常自然地拿着那支被拔出的弩箭重新往他的手腕伤口处戳了过来。
“闭嘴！”秀心怒道，“他妈的想死别死我这里，老王八要奔丧也不关我地事！”
嘴上说归说，她总算拿出一些干净地软布来，撕成长条绑了楼疏若的伤，绑完依然很顺手地往伤口再拍了一记。
“……救命啊我要被这个女人辣手摧花了……”
“放你妈地屁！”
“阿姨。”楼疏若正色道，“第一，说粗话是很不好的，尤其是阿姨这样的淑女美人说这么粗俗的话是更不好的。第二，”他咽了口口水，“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阿姨毕竟是我爹老王八的妻室，理论上来说也算是我妈，你说放我妈的屁是真的很不好的……”
秀心出乎意料地没有下手折磨人，只安静地道：“我早跟老王八没关系了，不好意思。”
疏若把左手伸到眼前，好像在检查那伤口包扎得怎么样，“如果跟所有人都没关系了，一切都洗白白重来，也蛮好的。”
“烦死了。”秀心嘟哝道，“老王八小王八都烦死了……”
“我跟老王八怎么能一样，人家还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滚你的吧！”秀心恨不得一脚踢上去，“也不想想今年几岁了，你他妈早就是个大叔了，大叔！”
楼疏若难得地没回嘴，因为他很认命地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果然已经到大叔的年龄了。
大叔啊……
都蹉跎了这么多年了，其实，他也应该，真的拿出大叔该有的气魄，把一切事情都甩开也好，可是真的能觉得……昨日种种都死得干干净净么？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