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 第二十四章 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其实很多事,都不敢从头看。
昔日年少。不过十来岁,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年轻人自然是舍得承诺和乐于给出承诺的,因为没有预料到过日后的艰难。
那时初遇没多久的莫期许和赵海苑,就给过不少承诺,现在想起来,只是因为年轻,只是因为那时太容易对人有好感而忘却了其他,只是因为少年还不需要背负太多,只是因为……少年时代的记忆,总是最为美好,美好得到以后回忆,都不会记得某些不好的部分。
越安京方位偏北,没有江南的雨季,然而到得春日将到,雨水还是很多,来一场便暖一分。那时海苑还叫赵海苑,第一次见到那人时,一身破烂衣服和一把紫竹骨伞便是永恒的记忆,刻入脑海而不灭。
那人看起来还是有点古怪的。虽然衣不蔽体,手上那把紫竹骨伞也已经有些破,不见得能遮挡多少风雨,他整个人看起来却还是骄傲得很,好像别人穿得比他更破更落魄,看人的目光也全都是不屑一顾的模样。
不过那时海苑没有太在意他对她的不屑一顾。
京城郊外有一个不太高的丘陵,但是也被京城百姓称之为“山”。京城附近再也没有更高的土堆,所以清明重阳若要登高,这个丘陵还是首选。而它虽然不高,用来自尽还是绰绰有余。
十六岁的赵海苑站在那山顶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那时她还被迫着作男装打扮,只因为偷偷着了一次女装,偷用了一次母亲的胭脂便被责骂一顿且罚跪了一夜。十六岁的孩子只知气苦和委屈,满心满脑念着的都是“这世上也没人疼我”,“反正就算死在荒郊野外也不会有人来给我收尸”,在山顶上俯瞰下去时。想到若是自己死了以后爹娘会有地反应,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所以那个撑了把紫竹骨伞在她旁边晃的人怎么看怎么讨厌。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人眼里的不屑一顾没有减淡一分,一副“理你是我给你面子”的模样,冷淡淡地道:“看风景。”
转而忽然主动问道:“你做什么?”
海苑抬头看了眼还在下着蒙蒙雨的灰蓝的天空,还有山脚下蒙胧成一片的景,也想不出有什么风景好看。然后轻轻回答了一句:“找死。”
“哎?”那人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然后忽然说,“我帮你好不好?”
“啊?”海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被人大力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身子向山下倾斜下去。
一口凉气堵塞在喉头,叫都叫不出来,眼睛瞪大了,忽然满脑子都充满了“我要死了!”的念头,爹娘兄长各种模样闪电一般从脑中划过,眼泪夺眶而出。
风声在耳边呼啸,猛然之间下坠之势忽减,身体重重摔在了什么上面,撞得生疼。一旦停顿下来,心脏狂跳。终于发现自己还活着,一声尖叫终于爆发了出来。
无比难看地涕泪满脸,哭得昏天黑地,等到哭完了才想起要抬头看,看见那个推她下来地家伙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地样子看着她,看她满脸糊了泪水,忽然咧嘴一笑:“你挑地找死地方不好。下面好大个平台的。”
海苑顿时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正愤愤不平,心里不断盘算要怎么上去为自己报仇,冷不防上面垂下来条绳子:“你要趴在哪里还是爬上来?”
思考了半天,她还是决定爬上去再说。
“男人哭成这样真不要脸。”
“我呸!”她大声道,“我以后也会把你推下去的,我会找一个没有平台的地方,并且永远不会救你!”
又是非常不屑地道。“真的能推到再说吧。”

她立刻就真的上去推。
然后自己又被推下去一次。虽然在掉下去之前被那人捞上来了。然后才知道这个人的武功不是一般的好。
再然后,知道了他叫莫期许。然后收他做了赵府的家丁,偷偷告诉他自己是女孩子,给他看自己偷偷收集地胭脂,千步香,告诉他赵府的无意阁,把自己从小带着的珍珠链拆下了一颗给了他,在世交白家的少爷少涵来玩时因为年龄相近而很玩得来,还因为被母亲禁足而偷偷挖通往府外的地道。
做过很多很多事,说过很多很多话,很多很多秘密都只跟他分享而已。
莫期许的武功很好。莫期许很骄傲看不起人,从来不放弃挖苦她的机会。莫期许走路很快,转身时右臂会不由自主地甩一下,偶尔受了风寒流鼻涕,喜欢把擦过鼻涕地手帕反卷过来系在手腕上。莫期许……被她赵家人折断了手腕,武功全废,生死不知。
楼疏若武功很差劲。楼疏若很随和很妖邪,挖苦人有一种特殊的方式,让人哭笑不得。楼疏若走路很慢,但是转身时右臂也会不由自主地甩一下。受了风寒流鼻涕,也把擦过鼻涕的手帕反卷过来系在手腕上。楼疏若……被人折断过手腕,武功全废,如今,生死不定。
好像她真的欠他很多。
小炭拖着沉重的身体凑到海苑身边去,看着主人一副沉郁的样子,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背。
最初一起在山林之中发现那两只团在一起地黑色毛团时,小煤小炭都还只有小猫咪般大小。转眼也已经这么大了,小炭都该生孩子了……
墨狐本就是稀有地动物,稀有的动物又往往兄妹父女母子生子,生出健康孩子地几率很少,楼疏若却说要看着小炭生下一窝小狐狸,叫大球二球依次到小球,谁知如今不知还看不看得到。
小炭不是很明白如今的状况,只好蹭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有些可怜地看着她。小煤躺在楼疏若的身边,跟以前它跟他撒娇耍赖时一模一样,却聪明地不去碰他的身体,仿佛这次是真的很乖巧很乖巧地在等他醒过来。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好像平时并不一定很讨人喜欢,但是一旦他不在了,很多人都会舍不得。
决音熬好了今天份的参汤,端去床头,仔细地喂下去。有参汤吊着续命,楼疏若这几天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没有更坏,也当然没有更好。若是再没有什么名医圣手来起死回生,迟早也是无救。
然而海苑终究不会说出来。决音定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也不曾放弃过。
可是今天似乎有点不同,决音那里,不久便发出了碗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碎裂声。海苑匆忙进去,道:“怎么了?”
“咽不下去了。”决音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全都溢出来了,咽不下去……”
海苑只觉得眼前发白,脚下踩的地都变成不实的,双腿无力得不像自己的,不停地发抖,直想跪下去。杜青宣也闻声赶来,看着决音的样子变得更加手足无措,转头去看楼疏若,脸色依然苍白,神色平静,没什么痛苦之色,唇边颈里却满是溢出的汤水。决音咬着牙齿给他擦净了,向杜青宣道:“海苑心神不宁不能运功,你来帮我……帮我给他顺气。”
杜青宣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点在楼疏若喉头,却见决音从衣袋里取出一颗小小的丸药,塞入楼疏若口中,灌了一口参汤进去,杜青宣见机以一股柔和的真气按摩喉部和胸肺处,药丸和参汤终是咽了下去。
“那是什么药?”
决音缓缓地道:“蛊。”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