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不止白少涵这么问，长久以来无数人问过，即便是昔年在召南宫安安分分做着召南少主时，也有很多人问过，这个少主究竟是什么来历？但凡召南宫老一辈的人物，多半知道这个少主并非老宫主的亲出，不过是不知什么时候忽然给抱回来的，眼睛一黑一蓝诡异得很，还老是眼高于顶的模样，之后为了不引人注目，才将那只蓝眼遮掩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这句话被问得多了，只怕自己都难以回答。要搞清楚干什么，反正活着就好，能逍遥一世更好，可惜这世界上终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楼疏若懒散地坐在地上，指着两棵枯柳之间的地方道：“大概是这里吧……”
白少涵微微一震，看着他道：“怎么？”
“反正你知道莫期许已经死了就行啦。”楼疏若慢悠悠地道，“从上面掉下来，被两棵枯柳的枝桠挡过一阵，弹了一下重新掉下来的……好像挺幸运，没有脑袋着地，不过当时好像肋骨有断掉，具体忘记断了哪几根了。”
白少涵紧紧闭着嘴巴，不敢打断。他知道眼前这人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能说多少都是未知数，但是他想听。
“当时是黄昏？还是晚上？忘记了反正很暗就是了。”楼疏若拍了拍地面，“不过那时地上的枯草又长又密，把人藏起来了，这一带很少有人经过，也一直没被人发现……伤很重，可能是有一点本能……内力一直在体内流转，保持体温。后来可能被人救了吧，等好了以后内力就没了，经脉也受损，练不起来了。”
然后好不容易接好了骨，召南宫中有名医灵药，能保住命却终究保不回损伤的经脉，也保不回失去的武功。莫期许性子太急，所以连衣袍的裁剪都比一般宽大一些，动作太快太猛会摔跤。莫期许无法安静下来。便开始学着切菜烹饪。后来就能把萝卜切得每片都能透过人影了。
召南宫的人发现他们的少主自死里逃生之后便不太说话，又常常发呆，等他开始说话时所有人都不敢认，只觉他是被什么妖邪物附体了。
那时想通了很多很多事，自此之后就不会再去想了。
其实他痊愈之后不久就偷偷回了京城，却被告知海苑已死，遗体都无能归入赵氏祖坟，建在了乱葬冈。人都是一样地，正如他自己所说，在一直受苦的狗面前随便丢一块骨头。狗都会对你千恩万谢而忘记了其实你是造成它痛苦的罪魁，人也差不多，所以当老王八告诉他赵海苑没死时他也很感激，到疏影阁老板楼疏若再回京城时，答应老王八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去找海苑，第二件事就是要查一查夜楼。回了京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挖了传说中海苑的坟。第二件事就是开了疏影阁，瞅准机会结识上京城府衙的小捕快，第三件事就是找着机会安排陈铮进赵府。他答应了自己不去找海苑，可没答应不让别人去。
之后的事情发展就很奇特了，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直到发现海苑居然是夜楼的影，发现白少涵是楼主。与大钧的皇帝交上朋友。都是很莫名其妙地事。更莫名其妙，或者是其实是意料之内地事便是。即便再遇，无论是海苑还是白少涵，都已经不是记忆中地样子。
白少涵见他不再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会告诉海苑。”
“告诉她最好。”楼疏若笑道，“顺便说句，别再为一个死人守寡啦，你看身边这位白楼主，要英俊有英俊，要才华有才华，要家世有家世，要感情有感情，还有什么不好嫁的。”
白少涵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啊对了。”楼疏若又补充道，“顺便，没事的话我就回我的学士府了，叨扰这么多天，杜神捕那小屋子也不好受呐。”
他既然这么说了，白少涵也不好反对，跟其他人一说，其他人你瞪我我瞪你也不知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杜神捕哼哧哼哧地说道：“那等大球二球三球四球小球能出来跑了，再回来看看。”
海苑一言不发，决音最为干脆，虽然是同样的一言不发，却收拾了东西一起进了学士府。
蛊是她亲手下的，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她也不知道，自然要时刻盯着。
梓娘多日不见自家大人，看到他时活像什么东西噎在了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看着后面还跟着一位漂亮姑娘更是像快被噎死似的睁圆了眼睛。
“梓娘小朋友你这个样子我很容易想起噎死鬼啊。”楼疏若忍不住道，梓娘却看着后面的决音，半疑惑半认真地喊道：“夫人？”
楼疏若立刻作怪，本就重伤初愈体力未复，一听这话赶紧趁机作无力状倒去决音身上：“哎呀夫人赶紧扶为夫进去
决音嗤笑，朝着梓娘道：“我还不没作妇人打扮。”
梓娘一想也是，便讪讪地将两人迎了进去，道：“大人，前些天你不在，好像书房被贼光顾了……”
大概是苏飞烨进去取了陈铮遗体安葬。楼疏若刚转了个念头，却听决音在耳边轻声道：“你啊……若是一开始就不过玩玩地话，就别说些叫人误会的话哎。”
她的话原本说得有些不清不楚，楼疏若却偏偏听明白了，老脸还居然红了红。
“大姐……你真厉害。”
他现在还能说大姐你真厉害，等到第二天早上全身上下穿好久违了的朝服准备上朝而在大门口遇到决音时，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一句了。
老大，你真强悍……
大门口是火药库。
楼大学士府是龙潭虎，谁敢靠近立刻炸成肉酱。
楼疏若目瞪口呆地叹息道：“决音老大，我们陛下看到有你这样的人才肯定会高兴的。有这么多火药以后上战场就不用怕了。”
决音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你敢踏出这个大门试试看。”
“上朝哎，不上朝会被参奏说尸位素餐，然后没俸禄，没俸禄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吃的，没有吃地就活不下去……”
“你今天一上朝准得死。”决音怒道，“你以为会没有人参奏你这位楼大学士身系赵家上下四十三条人命？赵家在京城算是名门，你以为他们家地人会善罢甘休？”
“但是无论如何。也得上朝去澄清一下事实啊。我又不是他们要找的仇人。”楼疏若又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你看，上朝去，不一定会被一冤到底有冤无处诉，你要相信我们陛下是明君，但是如果不上朝，就会被认为是心虚，于是会被革职，然后没俸禄，没俸禄就没钱……就会活不下去。算来算去还是上朝比较划算。”
决音不知为什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还能被他扯出这样的歪理，一时之间也不去想如何反驳。道：“随便你说，反正你若要上朝去找死，不如先在我这里炸死算了，要不要试试看！”
楼疏若无奈，道：“缩头乌龟一样一直躲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找上门了么？决音老大你也想得太方便了些。是自己坦荡荡地去，还是坐在这里等人上门来抓。哪个比较好？”
决音不说话。
半晌才道：“我陪你去。大学士多少要个书童，我在外面等你，你不出来，我就去炸了六部和丞相府。”
楼大学士告假多天后的第一次早朝，又如同惯例一样地迟到了。
无论是丞相大人还是六部尚书，无论是陛下本人还是四方统帅，看他地目光都十分之有内容。
楼疏若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你要问我什么我知道了，诸位大人。你们想参下官什么下官也知道了，现在我先提几个小小地要求。”
说着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赶紧加快语速道：“第一，陛下你先找人把跟我来上朝现在在外面等着的那个书童抓起来，第二，如果可以地话给我安排个好点地牢房我大病刚愈不太坚强，第三……把我关起来吧。”
制住决音是首要地，她那样的人，只怕当真做得出炸飞六部和丞相府的事，这么一来事情就真的闹大了，虽然现在已经挺大的了。
瑞香点了点头，道：“律法从修订始，便应该为人所依循，无论庶民王子，皆不能例外。之前朕破格点你为大学士时，你已涉嫌害死京城赵氏四十二条人命，只因当时未有确实证据，朕又有人为你作保，因此未曾追究。在这一件事上，朕也是有错的，不日将下罪己诏。而这次赵氏当家之死，却有人证，朕虽爱你之才，却也不可再犯包庇之错。传朕口谕，将东阁大学士楼疏若押入提刑司收监，等候审案发落。”
“臣谢陛下。”楼疏若无奈地笑了笑，跪下叩首。
京城之中能收监的地方很多，天牢，大理寺牢房，京城府衙牢房，然而提刑司的牢狱因为平日不常用，也不会有太多暴戾死气，应当算是最舒服的一个了。所以，陛下还是挺手下留情的，自己便赶紧谢恩算了。
提刑司地牢房还算干净，虽然依然是牢房，但是不太阴冷，也不太潮湿，最重要的是没有老鼠蟑螂。
跟明洲城的牢房真是天壤之别。楼疏若假想着阿南那个洁癖的家伙若又被关进牢房会是什么模样，拎起被子来抖了几抖，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一生都与牢房有割舍不断的联系。”他感叹了一句，赶紧躺下来准备睡觉。仔细想想，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被提审，其余时间都是可以吃了睡睡了吃的，似乎日子还不错。很不错。
不错地日子很快被打扰，第一位探监人士，是君宵秀君大公子。
君宵秀终于又摇起了他那把标志性的白纸扇，笑吟吟地像串门一样地过来，在牢房里依然很风度翩翩，风度翩翩地进来，然后风度翩翩地坐下，风度翩翩地道：“楼兄，别来无恙？”
“为什么我觉得秀秀你常常跟我说这句话，莫非我们别的次数比旁人都多？”楼疏若一骨碌爬起来，笑道，“莫非这次负责验尸的人竟然是你？”
“陛下觉得提刑司的人没有我靠得住。”君宵秀立刻承认，“前些日子还约着说，若我们之中谁死了，便由剩下的人负责验尸。没料到我很快接到了活，虽然与楼兄相关，验的却不是楼兄地尸首。”
“秀秀。”
“嗯？”
“看起来你很希望我死地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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