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 第九十五章 尔之文章欠夫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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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音的手信到达白少涵手中,再由白少涵交到瑞香手中时,这二人正在回京的船上,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能到达京城。转载 自 我 看 書齋
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选了水路回去,一来省却了许多车马劳顿,二来水路也安全。夜楼中人除了白少涵之外,其余都被瑞香打发了各自的活计,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尚有一个内奸在这十位夜楼头目中----因为自从另外九人不在瑞香身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受过伏击。
决音的手信装在一个长圆筒内,被决音手下的死士快马送到,再由白少涵的心腹接了送到船上。长圆筒内除了一卷纸笺外,还有一个打磨精细的小匣子,瑞香看完纸笺,看着小匣子一笑,却也不打开来看,拢在了衣袖内,不由得伸出手,拈了拈又已经变回斑白的头发。
初见时便将各自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的,不称之为知己,又该称之为什么?
犹记得自己跟那人说道:“只盼虽非我族类,却永不会有真正敌对的那一日。”然而如今看来,似乎,也是难得很哪。
他靠在软椅上,半闭了眼睛,白少涵险些以为他要睡着了,却听他忽然道:“少涵,等你卸了夜楼主之任后,去做四方军的大将,可好?”
白少涵愣了一下,道:“公子?”钧朝军队之中,并没有这么个职位啊。更何况是四方军,四方军各有主帅,哪会有四方军的大将这么个名目存在?
瑞香忽然笑出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白少涵低了头,道:“公子请讲。”
“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野史……”他轻轻敲了敲桌子个秀才进京考试,在作文章时引用了翁仲这个故典。翁仲原是陵墓前的守墓石像,未料这位秀才读书不精,竟将翁仲写作了仲翁。皇帝无意见了这文章,便问他,仲翁是什么?那秀才顿时对皇帝起了鄙夷之心,回答道,仲翁便是那陵前的守墓神哪。皇帝却笑骂道,陵墓前的守墓神自有翁仲。仲翁却是你家二大爷!”
其时排行尚以“伯仲叔季”为顺序。因此仲为排行第二。仲翁地确便是二大爷。
白少涵笑了出来,却听瑞香继续道:“于是皇帝便在那秀才的试卷上提了一首诗,整首是,翁仲如何作仲翁?尔之文章欠夫功。而今不许作林翰,罚回原籍作判通!这夫功是将功夫颠倒了,林翰将翰林颠倒了,判通更是将通判颠倒了。历朝历代,只有通判,却从未听说过判通这一官职的。然而既然皇帝御笔亲赐,所以秀才只好回了原籍。也不知判通是个什么官,便做了个类似通判,类似师爷的职务。但由于是皇帝赐的,这判通,虽然说来不通,但是权力却也不见得低到哪里去。”他说到这里便顿了一下,抬眼道:“你明白了些什么了么?”
白少涵平日为人直接简单。却也不见得便是个笨蛋,低头道:“属下已了解大概,具体如何,还请公子示下。”
瑞香轻轻道:“我便是要你去做我朝从无存在过的四方军大将。此后,我朝还会有四方军副将,还会有许多新鲜的词儿。我登基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叫这天真正的变一变了。”
白少涵静静地听。听他又道:“父皇在时遗留下的那一群老臣,并非不能治。却是还没到治地时候。因为自我登基,藏仪便偃旗息鼓,大钧重新四海升平,之前地兵燹战乱,仿佛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太平盛世之中,那些个老臣保命保官地本事太好----因为太平时,本不须做什么大决策,便也没有大错处。所以要换掉他们,最快捷的办法便是有个大变,逼他们作决策。然而需要什么大变,却又很难把握。不能重新将黎民百姓推入战乱,更不能动摇朝廷根基。而这个大变,今日终于有了些可以筹备起来的资本。”
他扬了一扬手中的小匣子,忽然笑道:“少涵可知我最怕什么么?”白少涵思考一下,道:“属下愚钝……”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瑞香笑道,“藏仪虽然大伤元气,然而民风勇悍,不知何时再起。一旦再起,我根基未稳,若到时内忧外患,实在非我能招架。而如今朝中平和,皇位的继承人却迟迟没有出现,甚至东宫之主也没个眉目……所以我一怕打仗,二怕逼婚。”

虽然他说得都是沉重的事实,然而这么个说法,一怕打仗二怕逼婚,还是有些好笑。
白少涵出身世家,不似旁人对皇家之事丝毫不明,自然知道这皇帝后宫,看似只是私密生活,却也是事事都得经过严密考量。朝中权臣之女,不能不宠,却也不能太宠,位份不能太低,却也不能太高。既要平衡,又要使之相互掣肘,实在是很难也很微妙的一件事。
“所以啊,我决定立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人为后……”瑞香半闭了眼睛,低低慢慢地一字一字道,“那会是一场不亚于打仗的战。以皇权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看向白少涵,温润地眼里陡然有了些凛然的光芒,缓缓道:“但是,朕----得这天下失了太多,便要它在朕手中,变成朕希冀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不在皇城之内,却在白少涵面前自称“朕”。白少涵一凛,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左右四下无人,轻轻跪下道:
“臣----当竭尽全力,以助陛下。”
“不用这样……我一时失言了。你会是我的好左将,非常好的左右手。”瑞香笑着以手势示意他起身,道,“是很适合的左将,只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的……临门一脚。而且,其实你地任务,并不艰巨。”
他指点道:“四方军中,南方军与西方军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莫岚与伊吕都不会为难我……或者你。这样,已经有二人站在你这边。剩下的,浪炎态度未明,勉强算半个吧,唯一剩下一个,是当年藏暗助三皇子逼宫却始终未让人抓到把柄的杜若即。这样算来,是我方三个半人对对方一个半人,你说,胜算如何?”
白少涵点了点头。
瑞香淡淡一笑。莫岚的老父已经老了,所以他也需要一个年轻的将领队伍。莫岚,伊吕,白少涵,都是世家子,又都是心地正直之人,所以,可以放心地用。而这三人之中,莫岚勇悍却终究心思不够狠也不够细密,伊吕心思是够了,却因有家室,难免夫人之仁给人留有余地,白少涵虽然是心思最直的一个,却也胜在好控制,且手段够辣够直接,爱憎分明之处,不会轻易饶人。想过一阵,他扬了扬手中地纸笺,道:“决音在汇报她应汇报地内容之余,还说了几个多余的字----说,她也要过来。为了某个人。”
白少涵皱了皱眉。
瑞香叹气道:“也许我以后还有第三怕----怕知己----”怕楼疏若。毕竟他还欠了他一件事----虽然他认为,像他那种人,是哪怕到死也不会开口求人地,但世事永无绝对,保不准,就为了什么给破了例。
哈,这种事,会发生么?
在楼疏若离开不久之后,楼望白便见到了自己的族弟楼渡。
楼渡还没开口,他已经摆手:“不用问我,天禄和楼疏若,从此之后与召南宫再无任何关系,与我楼望白也再无任何关系。贤弟是要杀人抢物,还是做些别的什么,都不用再知会我了。我相信没人会不赞同。”
楼渡听得愣住,咬牙道:“算你们父子俩狠!居然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楼望白微微一笑,向他轻轻一揖,慢条斯理,风度翩翩地走了出去。
留在召南,不仅牵连甚广,而且,只要天禄那东西还在,只怕永世也不得安宁,更何况如今染竹等人羽翼已成,另一边也已将养生息完成。林林总总,各方英雄,都要一起登台。也许只有叛出召南宫,才能保住这么一点方寸之地,顺便也给自己一点生机。
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就好。哪怕武功全废,哪怕众叛亲离,也只是还活着就好。那虽不是他的亲子,却也,毕竟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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