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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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菊疏。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眼神清淡,眉眼舒展。
菊疏,我。我忽然不想言语。开始痛恨自己,为何是瀚星王朝的王,承负这纷然的重任。我仅想在这尘世静静地走一程。和枫远,和菊疏,或和他人安静地走一程,无欲无求。
菊疏将手从我掌中抽出,反握住我的手,她淡淡地说,猎伤,你不用再说,我明白我该如何做的。说完,她向我笑,如菊如风,清淡而飘渺。
我看着她笑,心中花开花落,风来风往。我俯下身想亲吻她。
菊疏躲开,若无其事地说,枫远会随你回掬草城吧。猎伤,刚才我无意听你们谈话。
我说,无须介意的。
菊疏说,猎伤,有些事我不想瞒你,但只是现在并非吐露的时候。
我知道。说完,我的目光越过菊疏,越过雪落宫,那里天色明洁。何为远何为近,我确实难以明白。菊疏接着说,猎伤,你可明白,我是喜欢你的。
菊疏近身朝我脸上轻轻一吻。我楞住,只是觉得面容上有温润的唇停留,仿若蝴蝶掠过。
菊疏轻轻笑,然后转身跑去。
我站在那里,菊疏身影在晨阳下渐渐飘忽,一如枫远离去之时。
菊疏你背后隐伏着怎样的往事。我喃喃自语,我其实无意去探求这些的。

翌日,我们离开碎雪城。
初澜率碎雪一族的剑士和灵术师与我们相随。走出碎雪城,我回转身看着这巍峨的城墙与起落千年的云朵。伏韬在十七年葬中说,你可明白碎雪岛屿所承受的千年忧伤吗。十七年消逝一片岛屿,雕刻下一道忧伤。碎雪一族便在这忧伤中苍老。
眼前的这一切俱会消散,一如这云。若羽吟木和水烨石可挽留这一切。瀚星王朝即便消逝也未必不可。我幽幽地想,忽为自己的想法所惊慑。
倾修轻拍我肩头,说,王,走吧。
我点头。回身向那些岛屿走去,白沙铺陈,荆棘丛生,墨菊大朵大朵地散落。让我们且安心前行。穿过这片岛屿穿过驳阳崖,便是掬草。
淡朗晨阳下,紫色天空下,白色云朵下,我们前行。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那飘飞的旗,那散布山野的剑士和灵术师。我知道隐融和月溯便在其中。一恍经年。十七年前,他们也曾围攻掬草城。而如今又站在这里。历史便是这样循环往复地上演,如若草之枯黄,难以辨明始终。
我是沉墨。我在等。我知道他们也在等。等这场纷争的主角。
我的目光越过群山和河流,看着远处,心中默默说,迭樱,猎伤,你们亦该归来。雨之源一族和瀚星一族的千年恩怨至此应做个决断了。
我向着白云铺陈的天空,笑。世事沧桑,恍若流云,但为何人人俱是这么执着。
笑罢,我走下城墙,回转身那一刻,我看见了潇落。她站在街头,裙角轻舞,眉宇间落着单薄的忧愁。她在担心什么?迭樱,猎伤,亦或掬草城的安危。
潇落轻问,沉墨,父王何时可以归来?
我说,他们就要归来了。
我问,潇落,族人俱都集齐了吗?
潇落说,早已准备妥当,只等着隐融攻城,等着那人出现。
我淡淡说,好的。便越过潇落向繁木神殿走去,
我想,很多往事仅仅只会揭开一角。而揭开一角便归于寂寞。
繁木神殿,花瓣飘零。我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的掬草城。横横斜斜的街巷,迎风招展的旗,或高或低的檐。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宁静平和。可我却一再带给这里什么呢?
十六年那场剑光的残影尚未消逝,而今,城外又驻满剑士和灵术师。
我转身,移步走上繁木神殿,然后在殿内跪下,低低说,雨之源一族的沉寂的亡灵啊。

淡朗晨阳下,紫色天空下,白色云朵下,我们前行。
行过片片岛屿。一切俱与来时路同。现在愈觉得生命便是场行走,或华丽,或黯然,亦不过是在时空与心绪中兜兜转转。
我们又走到那里。风之谷的桐羽将我们带至的地方。
紫色天空,云朵轻若柳絮。白沙铺陈。荆棘与墨色菊花纠缠在一起。
我们站在那里,然后我们看见了飘飞的衣角和压抑的眼神。我们又看见了桐羽。她身后站着一众穿白衣的人。桐羽俯身,她说,风之谷一族在此守侯王已久。
我楞住。良久,说,桐羽,这又是为何?
桐羽淡淡说,王可否记得千年前瀚星王朝与风之谷签下的约定吗?
我醒悟,说,是瀚星王朝存在一时,风之谷一族便不可出谷吗?
桐羽点头说,便是这束缚风之谷千载的约定。
我竟然笑。我说,瀚星王朝已委顿一地,风之谷亦不用固守这约定。

桐羽说,有些事,王不会明白的。风之谷一族辅佐王重构瀚星王朝,但亦求王与风之谷重订契约,赋予风之谷飞翔的翅。
我说,我明白,既然风之谷执意选择这种方式复出,我惟有同意。
我说,我以瀚星王朝的王者的身份起誓,风之谷一族助我重构王朝,而我亦重赋风之谷飞翔的翅。桐羽这样可好?说完,我的目光越过紫色天空,穿过片片浮云。洄星岛究竟在那片云之下,棘悦,你现在可好?棘悦,为何我行走在这片大陆,而心却常常驻留在与你同在的那片岛屿?棘悦,为何我会常常对重构瀚星王朝意兴阑珊?
桐羽与她身后的那众白衣人说,谢,王。
桐羽又说,王,风之谷的族人会陆续赶至掬草城,目前,且让桐羽与你同行。
我身后初澜说,祝王又添羽翼。
倾修说,碎雪,风之谷在加上掬草城,王,我想,做什么事都将不构成难度。
我淡淡地应声说,倾修,我们还需几日方可抵达掬草?
倾修说,三日,即可抵达驳阳崖。
桐羽,原来上次你顺手便送了我们三日路程。我笑对桐羽说。
桐羽亦笑,说,若非这次王所率领的人过于多,我们也可洞开空间,穿越这段路程。
我转身问倾修,掬草,可再坚持三日吗?
倾修说,王,无妨,沉墨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我说,那好,就让我们继续前行吧。
前行,在苍莽群山在寂落原野中前行。看着日起日落,看着月升月沉。一路行来,渐渐逼近驳阳崖。是夜,我们寻觅到一片山谷,在背风处架起篝火。越接近掬草,我的心越平和,竟然没有大战在即的惶惶。或许我天生便不是王者,不然为何这纷攘的王者之争,不能使我心情激越。成也可,不成也可。我竟会有这种心态。我叹息。在这喧嚣的尘世里,我错步向前,避无可避。
篝火明灭,除却值夜之人,其余皆零零落落地躺在地上休憩。
我缓缓起身,将衣披上依着我的菊疏身上,然后向谷坡上走去,月色明净如水。
而就在那一刻,我又听到了笛声。

6。
清幽如水的笛声,悠悠地从驳阳崖那边传扬过来,清澈地响在平静的夜空里,响在我的耳边,一切俱变得虚幻。一如前时所听。我仿若又见桃花片。
记起那个梦。片片光洁的月色里,容颜里纠缠着隐忍和痛苦的女子,站在飘飞的桃花里,站在徐徐而过的微风里。衣衫长长的飘带在微风中起落着纠缠着。
她手持一枝竹笛放在唇边,声音清幽地响。有着散落一地的忧伤。
看着她,我心里忽然有难以释怀的失落。
我说,你是谁。而那女子并不言语只是在我梦中幽幽地吹笛。吹得我一脸忧伤。
我说,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为何不言语?

我向着笛声起落之地,匆急走去。顺坡而下,趟过一川溪流。我追逐笛声,直至一片悬崖。无羁的风猛烈地吹来,我的衣衫向后张扬着,似翅。
我俯身看着悬崖下的葱郁林木。笛声就飘忽在那里。
我沿着悬崖边沿慢走,想寻觅出一条向下的路,但巡视半刻,无迹可寻。
清越笛声里,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悬崖下漫无边际的林木,心中恍惚,不知所终。不知为何,很想见那吹笛的人。仿若那里隐着很多东西,不见一面,便难以心安。
我站在悬崖边,沉默良久。忽对自己笑笑说,只能这样了。
我从悬崖上往下跳时,竟心绪平静,不起半片涟漪。不论会如何,只觉得惟有这样才是最好。在驳阳崖是使不得半点灵力的,因此,我也无法预测下落结果如何。
风透过衣衫向上漫溢,然后化作声音,响在耳边,但这依旧掩不住那笛声,幽幽地吹。

未曾想到,我会落于宽大繁盛的黄色叶片上。
风声凌厉,我下落。突地,下落的速度减慢,我眼前忽现浓郁的黄。
我斜斜躺在那里,身下温暖流溢。而眼前皆是铺陈的黄。叶片与叶片牵连在一起。
我顺粗糙的枝桠攀沿而下,直到站到松软的地面,我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一切。承接住我的这株树并不高,但却枝桠粗大,尤其是叶片,皆宽大无比,但线条柔和,散发幽沉光晕。
这究竟是何树?我暗问。然后环顾四周,各异的树,或高或低;各异的叶片,或宽厚或纤巧。繁盛的树冠牵连着在我头顶铺展,清淡月色透过叶片间隙隐约地飘落下来。
脚下则是可淹没靴子的青草。
我转身,再转身,看着眼前这奇异的景物。心中没有慌乱,只是低低问,这是何地?
这是何地,驳阳崖下那片林木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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