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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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和晴樱给他起名:淌叶。我始终难以忘记他青衣之上那片落叶。
木潭之岛上也自此多了一个人。晴樱自去忙她的事,我便和淌叶日夜地在岛上闲荡。平日里已经看熟的景物在淌叶眼中,也是万分欣喜。淌叶忘记了前尘往事,似乎也不知道去回想。坦然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对我尤其依赖。
他很喜欢木屋外那株月葬树。若月的叶片上散发着淡淡光辉。无星无月的夜中,树上一片柔和的光晕。淌叶便在那月葬树下搭建了一更小的屋,住在那里。夜中,我常可以从窗中看到他把手伸出屋外去接那飘零的叶片。
溶溶叶辉中,他的面容柔和,眼神清澈。那一刻,我便会轻笑。
渐渐习惯了和淌叶一起生活。看着他清澈的眼神,看着他猛地躺在草地上,看着他围着月葬树转,看着他在夜里伸出手接飘零的叶片。
习惯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吗?只是我不知道,突然这种习惯消失,那将是怎样的失落。淌叶就这样息落在木潭之岛,息落进我的心。

那日我和淌叶在岛上闲走,我拉着他的手说,淌叶,很闷。
淌叶无奈地看着我说,淡筠,我该怎么做,你才不闷。
我停下来,寻觅到一草垛拉他坐下。我说,要不,你编故事给我听吧。
淌叶支头想了片刻说,想不出来有什么故事啊?
不行,你再想想。我顽皮地说,若想不出来,那你就背我回去。我看着岛那端的木屋,笑。
淌叶坐在那里不言语,眉头蹙起。忽然他笑起来,说,淡筠,有一日,龟与兔赛跑。
我说,龟会和兔赛跑,呵呵,有趣。
淌叶接着说,它们请另一只兔监督,它们开始跑。这时,龟遇到一只小蝴蝶。蝴蝶说,龟,你想不想赢?龟说,想啊。蝴蝶说,那你把我放入你的耳朵,我告诉你方法。
我说,怎么有出来蝴蝶?
淌叶看了我一眼说,淡筠,你仔细听着就可以了,不需插嘴。淌叶接着说,它们跑着跑着,便遇到了监督的兔。兔看到了龟耳中的蝴蝶,便把它叫出来,问,你怎么躲在这里做什么?
说到这里,淌叶停了下来,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
我急问,淌叶,蝴蝶怎么说?
淌叶说,蝴蝶说,我在给龟将故事啊。说完,淌叶拍拍身上的碎草,兀自跑到远处。
我喃喃自语,我在给龟讲故事。猛然醒悟。向他追去。

自那天后,淌叶便有许多希奇古怪地故事讲给我听。
故事有很多我未曾见过的事或人。初时,我欣喜地听着那些事与人。但一看到淌叶的眼神,心便沉了下来。随着故事,淌叶的眼眸里渐渐流淌着些许我不知道的东西。
淌叶,不要在讲故事给我听了。
为什么,淡筠,我讲的不好,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的。我从草垛上站起,那一刻心竟然有些荒凉。我低下头问,淌叶,有一天,你会离开木潭之岛离开我吗?
淌叶说,淡筠,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说,突然之间有那样的惊慌,淌叶,毕竟你是从湖的那边过来的,答应我好吗?
淌叶说,淡筠,答应你什么?
我又坐下拉住他的手说,答应我,不要离开木潭之岛,好吗?
良久,淌叶说,我,淡筠,你希望我留下,我便留下。淌叶的眼神中有迷茫掠过,似暮色中的鸟寻觅巢的方向。
我拉着他的手,不想在说什么了。那一刻,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淌叶。这个涉水而来的男子。我该怎么去做?我又能怎么做?

我开始躲着他。
我将自己关在木屋内,坐在窗前看着月葬树,看着湖水。淌叶在窗外叫我出去散步,我转过头去不理他。但他走远,我又回头紧紧地盯着他。看他去湖边嬉水看他躺在草垛上小睡。
那一年,我十七岁。才知道爱一个人的味道是种眷恋,就如同轻风对淡云,舞蝶对丽花。我躲在屋内,独自面对着这眷恋。
晴樱站在我身后,冷冷地说,淡筠,你真的爱上淌叶了?
我愕然。回转身,晴樱白发飞扬,眼神凌厉。
我在她的眼神里静然而立,心中忽地平和自然。
晴樱,这又何不可吗?我简单地问。
我回转身看着窗外,叶落草枯。爱也应一如这时序,变迁自若,是件简单而自然的事。然后回身又问,晴樱,这有何不对吗?
晴樱叹息。她说,淡筠,单薄如你,是不会明白爱的艰辛的。
我走至晴樱身边拉起她的手,说,我明白的。
这几日在木屋内看着淌叶游弋自若的身影,想到终有一日他会离去,心中便有莫名的痛。但这种痛不也是简单而自然的事吗?
我说,难道因为会痛便不去爱吗?

晴樱喃喃自语,因为会痛便不去爱吗。她眼眸中的凌厉颓然散落,风起叶落,天地开始寂寥。她轻抚着我的发,说,淡筠,那样的痛,你真的能够承受。
我无语,晴樱亦无语。
面对那铺陈而来的爱与忧伤,谁可以静然承受呢?

10。
时光重归于平和。我知道我已爱着淌叶,这眼神清澈,笑容干净的男子。亦知道清澈的眼神,干净的笑容下便是他那末测的过去。过往如青滕纠缠住我。但我爱着他,简单而认真地爱着。
我走出木屋。和淌叶重新行走在阳光之下,岛屿之上。
淌叶简单如旧,他看着和他重归于好的我,亦不多问,只是淡淡地笑。
他的简单令我伤郁。他的笑令我伤郁。我有些不明白自己,我不是只要简单地爱吗?可面对淌叶的简单,我为何却弥漫着不尽的失落,如雾栖居在心中,不肯散去。
我问,淌叶,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味道吗?
那时,淌叶站在葱郁的青草上,抬头看着徐然浮行的云,云下一鸣而逝的黑翅的鸟。
他说,喜欢的味道,为何有此样的问题?
我固执地看着看他说,回答我,淌叶,请认真的回答我,好吗?
他想了片刻说,淡筠,你想让我说,我对你的感觉吗?
他的眼神中带着笑意,他的话击中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突然有些痛。
他悠然地笑说,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味道,淡筠,你闭上眼可好?说完,他用手轻轻地抚过我的发,向我的肩头落下。淌叶手心的温暖在发间流淌。
我安心地闭上眼。他究竟要做什么?
淌叶的手顺着肩头向下,落到腰间,他微微用力。
我的唇上忽然一片温暖,我闻到了淌叶身上青草的气息,那是他的唇。
淌叶的唇吻上我的唇,那一刻,我心醉神迷。喜欢的味道是这样子的吗?有片刻的欢喜,有片刻的迷失,有片刻的沉溺,有片刻的失落。
阳光明和,青草铺陈。
良久,淌叶的唇离开我的唇,我睁开眼,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眸中片片皎洁,若月起月落。我的脸有些烫,已然变红,他笑起来,他说,这便是喜欢的味道。
然后脸又俯下来,我闭上眼。青草的气息在心底飘渺。

她记得关于他的一切,关于青草地上关于月葬树下的一切。真切,不遗漏细节。她对着自己笑,笑容里盛放枯涩的菊,她说,一片记忆便可支撑一片生命。
在寂寞的木潭岛上,面容倦殆的男子带着忧伤的爱破水而来。她和他简单地爱着,不涉及过往,不纠缠时光,但过往与时光悄然逼近,不离不弃。

他说,淡筠,你可曾听过竹子的声音?
竹子的声音,竹子会有声音?我依着他的肩头问。
他的目光越过浩淼的湖越过翻卷的雾,在远处摇曳的绿中驻留,良久,他回过头看着我,淡淡光色下,轮廓清晰,在我面上留下浓重的阴影。
他忽然笑,黑的影中有白色牙齿一闪而过。
竹子是有声音的,一如月葬树有哀伤的叹息,淡筠,你想听吗?
我懵懂地点头说,我想听的,可这边并没有竹子啊!
他依旧笑。他说,趟过这片湖那边便有大片竹林,淡筠你可愿意随我渡水而过吗?
有风从青草上漫过,我忽然有些冷,裹紧衣物,紧握住他的手,说,淌叶答应我不要离开木潭之岛好吗?我并不想听竹子的声音。
他说,好的。声音里有着叹息。他说,竹子的声音,竹子的声音。
我紧紧依在他的肩头,那片刻是温暖的。即便是片刻的温暖,那也是好的。我们就如此眷恋着温暖,依靠彼此填补生命的空缺。
我看着青草上起落的明媚光色,心中有无限迷茫。

他还是涉水而过去了那片竹林。
九月,在一个晴朗的清晨,我站在月葬树下看见了他,浑身衣物湿透,面容却异常明丽平和,肩头抗着几管细竹,枝叶青翠,水滴淅沥。
他扔下细竹,跑过来抱起我,他说,淡筠,我要让你听到竹子的声音。
此后,日日夜夜,他便围着那些细竹,神情专注。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看着他纤细的手指在青涩的竹上滑过,看着他用尖刀劈下长短相若的竹,看着他仔细地打磨那些圆孔。他的眉有时皱起有时舒展,他的眼眸有时黯然有时亮丽。
喜欢上一个男子安心地做事。就那样用眼睛的余光瞥上片刻,便会心安。
和他在一起,守侯一片风清月朗,守侯一片忧郁与快乐杂生的青草地。可木屋里,晴樱在叹息,在无声息地叹息。她笑着她冷然着,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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