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未竟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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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虽然离别半生,却都没有相问太多别后之情。顶 点 毕竟都是方外异人,若非飘摇江湖之中,便是日夕山廓之外。世人听着故事精彩,对他们而言,却是只要尚且健在,就都平淡无奇。
林初一在厨房里忙活,正好在杯盘叮当中体验自己的灵觉感知,所以师父和黎岚起初的谈话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当初陆时成突然降临北海找到他,竟是因为林初一不知不觉中展示了先天易数异术,而这正好是黎岚要向陆曾二位故友发出的一种信号。或许,陆时成收他为徒,本来就是由黎岚以此授意的。
得知此节,林初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担忧,到底担忧什么,自己也不是很明晰。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到处惹事,也不知会不会给隐匿半世的黎公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凶险。
再后来,林初一就听不到客厅中的谈话了,想是两位宗师使出了拢声之术,不让他听见。
他在厨房中忧愁暗生,焉知黎岚与陆时成在客厅中拢声交谈,却正是要避免让他担惊受怕。
黎岚道:“我到此间已经五十余年,虽是深居简出,却也一直在寻找传承之人。这20余年看着初一长大的,此子天赋异禀,与众不同,有上根大器之象。所以先授其易数入门之道,只盼有日能引起你的注意。也是机缘凑巧,迟迟没碰到你,却让你以前的门生莫道壬给先收服了。”
陆时成道:“我今天也见了道壬,他说得很细致,有舍我其谁的霸气,也有挥拳而上的怒气。没练拳时,道壬见过他一块砖头拍了十几个人,看起来几近拼命,实则是做出来的气势;每一拍都心境明净,思虑着这人该如何拍最划算,灭了他的士气又不伤其筋骨。手稳,心更稳。也难怪你只授异术却不加管教,小莫终究是凡俗武师,收境界所限,不敢放开。说到天赋,我还不确定他比黄家那小妞儿如何?她年纪比初一还小得两三岁,却已突破灵台洗炼之境。可惜黄家已经两代无人得尽玄巫传承。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赋奇佳的小妞儿,我当年也是颇为留意的。只是若真带着个小女孩行走江湖,终究不妥。”
黎岚回道:“黄家的小妞儿我也有暗中留意过,修得明见元气之后,就再无人能指点她了。竟靠自修自悟先后突破金丹阶和灵台洗炼之境,恐怕也是前无古人了。然而人家是打娘胎里就有着先天玄巫传承的基因,自小修炼至今。林初一却是近六七年才跟莫道壬学那半拉子臻武太极,到现在也到了后天修为的至高境界,要突破灵台洗炼,缺的只是时日积累和一个合适的机缘而已。你能不能跟元澄也商量一下,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初一合修四宗大道。黄家的小妞儿那边,也需要你去打点了。”
陆时成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似一股电流突然有脚底直通头顶,满脸黑线蔓延开来。“黄家的小妞儿已在东莞,过几日初一下去,自会碰上。可我怎么觉乎着,您一个慈眉善目的江湖郎中,比我这个黑心师父还要黑心啊!这事自人皇以来,已数千年无人敢想了,或者有人想过,可没见人成过啊。”
黎岚面色一沉,回道:“凡夫俗子,还有人说不疯魔不成活。你自以为海纳百川的半世神仙修为,就修的这么点小鸡肚肠的德性?若不是想重见太极门中兴之日,我用得着费尽心思给你送个好徒弟?先天四宗自易致远以来憋憋屈屈三百年,而易数宗躲躲藏藏足足三个世纪,我不想后人继续躲藏下去。与无极门终须一战,就这辈子解
决了吧。”
若此刻林初一在场,便会发现此时的黎公,再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位慈祥可亲的尊长,取而代之的,是凝百余年沧桑炼就的王者之气。
陆时成也不觉深受感染,豪气顿生,回道:“好,元澄那边,我去打招呼。他暂时就不要来见你了,初一这几番折腾下来,招惹的关注恐怕已经够多了。林村也非你久留之地,最好是远离云开大山这一带。余下的事,是不是且从长计议,毕竟初一修为尚浅。”
黎岚回道:“挫其锐,藏其锋,匿其辉,遁其戾;待得修为大成,再纵之江湖。谁都认为这是理想的修行之道,以此为鉴,留下个数千年的未竟之志而已。所以我觉得非常之事,需待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举。想当初羲皇之时,天下纷争不断,其本尊亦是在四方征战杀伐之中得以成就大道。至于初一,顺其自然就好,他爱倒腾,就由他倒腾去吧,打不过人家,先去闹个鸡犬不宁也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能成就另一番机缘。我这条亡命之命,本不足息,若能为此搭上,却算是死得其所了。”
老大哥既然如此表态,陆时成自然也不甘落后;两人虽然就年岁而已都已经活过一世了,此时却也不免心潮起伏,豪气干云。正好林初一已经准备好酒菜,老少三人就边吃边聊起来。此时聊的,却多半是对林初一的指点解惑了。
席间他得知黎公要离开村子,却是难过异常,说道:“黎公,是不是我这段时间给你惹上麻烦了?过几天我就换个身份到外面闹一闹去,让人找不到这里来。”
黎岚闻言笑道:“你现在那两下子,想给我惹上麻烦还真不容易。我们这些先天灵力修者,既是在参修天道,又是在消耗天道。但不管如何,天理人伦,做个样子还是要的,所以当年我才诈死离家而去。过了为人那一世,就不应该再贪恋烟火红尘之美。如今在这一带也安稳了五十多年,周边熟人应该也渐渐察觉出异样来了。若是遇到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找到了族中子侄,投靠他们养老去了。”

陆时成也接口道:“若他人提起,你仍是以黎公相称;只是以后论宗门名分,黎公应是你的大师父,我是二师父。以后若得机缘凑巧,能碰到曾元澄,你也可自行拜他为师。不必和我们商量。”
林初一赶紧离座,对黎岚行了参拜师尊之礼。
黎岚道:“先天四宗之道,本是同源同宗,你易数之术已有入门基础,以此为辅,臻武太极修为突破灵台洗炼之后,其他三门秘术都有共通之处,所以若有机会,也不妨同时修习玄巫之道。”
林初一听得有点头大,只是心境仍沉浸在黎岚之即将离别,倒也没想太多。
到傍晚又有村民前来看病之时,陆时成已经告辞而去。除了林初一在诊所里帮忙抓药,几位病人还见到了三个陌生的年轻人;两男一女,开着车来的,据称是黎岚老家来的同堂侄孙。庄稼人不善言辞,对陌生人更加不好意思主动攀谈,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待到病人陆续离去,这两男一女依然没有离开。林初一大概已经猜到了接下去的事,脸色不太好,便问黎岚道:“黎公,以后有事,我怎么找你呢?”
黎岚一脸慈爱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找你的。”
林初一仍是惴惴,这种气氛,一如平常,却觉得极不适应起来,“黎公,我到东莞,要是有疑问又找不到你,该怎么做呢?”
黎岚知他言下之意,其实并非问难,然而老人却是想认真解惑,只给了他四个字,“潜龙勿用。”接着补充道,“我跟你二师父商量过,他也是这个意思,直到他或者我再见你之前。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好。”
林初一当然明白潜龙勿用的意思,便也没多问。辞别了黎公和他的三位“侄孙”,往家里走去。从诊所到家里,也就四五分钟的路程。走了那么多年,他从没觉得这是一段路程,脑子里还来不及做一番胡思乱想就走到了。如今从老人家里走出,竟第一次发现山村的田野如此宽阔。
冬天的稻田干巴巴的,密密麻麻的满是灰白的稻草根。有的则已经翻犁过了,翻起的土坷垃整整齐齐地一行行排列过去。到开了春,放上水,就可以耙田插秧了,年复一年。稻子年年生年年收割。即便是现在这样的隆冬季节,面对满眼的土坷垃和到草根,老农们的意识里,仍然是那一片生机勃勃或者金灿灿的景象。就好像年轻人每当身在旅途,想到家乡,就能浮现出家中屋宅,父母兄弟的样子。当然,还有慈祥的黎公坐在诊所里,不厌其烦地为村民诊病的样子。
这一切,从明天开始就会不同了。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这段很短的路,似乎变得很长,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想了很多,然后就到家了。
第二天,林初一再到黎公家的时候,竟已人去屋空。诊所门上贴了张红纸,黎岚手书留言,公告了自己投靠族中后辈而去之事,并声明诊所自此关闭,一应房产物品,交由林初一代为处置云云。
村中民众也深知林初一与黎岚往来最密,对如此处置也觉无可厚非。只是数十年朝夕相见的老医师突然不知去向,大家都唏嘘不已,邻里之间难免议论纷纷。然而想到老人几十年孤独,至此终于有亲人照顾,更多的是为他感到欣慰。
林初一当然知道昨日开车来的几个年轻人肯定是陆时成临时安排的戏份。反正大伦山藏宝出世,那一片原本荒无人烟的山岭这几天肯定要热闹得很。黎岚屋中自有静室适宜练功,他也就懒得再三更半夜跑到山上去凑热闹了。
这天早上,他往梧州市里跑了一趟,要找个手艺精湛的传统手工皮匠,给自己的太灵订制一个皮套。有了皮套的太灵,可以斜背在身上,看起来就像一根直把的雨伞,也或者会被人看成是高档的鱼竿,反正不会像它真身那样引人注目了。
龙圩区的龙圩旧街,有好几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皮子作坊,皮鞋皮带或者个人定制的皮制品都做。也有门市售卖已经做好的成品。林初一定制的皮套,给了尺寸和草图,得等几天才会交货。
办完事,天色还很早,用一个摄影师的眼光来看,此时闲逛观景,也正是景物被光线照射勾勒的很生动的时候。
虽然从县城的旧街变成了新市区的一部分,而街上的一切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低矮的楼房民居,狭窄的街道,汹涌的人流。恍惚间似乎随光阴流水又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当年的小弟们,不知混得怎么样了。离开家乡这几年,虽然偶尔过年回来会聚一聚,毕竟都是聚少离多,都是喝酒吹牛。江德昌不知有没有追到哪个曾为之冲冠一怒的**袁萧萧。毕业后还有没有跟哪个被林初一打懵的富二代明争暗斗。
于是,他拨通了老同学的电话。如果人在家乡,就中午出来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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