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吕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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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吕家,是大清朝的时候闯关东,从山东逃荒逃到关外的,过来这边以后就一直在通化府的八道沟里住着,大清朝亡了,是张大帅,张大帅死了,是张少帅,我爹,我哥,我,都是在那里长大的,从十六口人到吕家窝棚,一下子变成了整整二百口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天的事情就是上山伐木头,虽说日子是苦了点,但家里的人都在这边,各家之间妯娌间的关系好,堂兄弟间的关系更好,每年入冬了,我们就上山打皮子,几十个兄弟扛着杆子,土铳,野狼,野猪,甚至是熊瞎子我们都敢上,可后来……”
吕三原本有些轻快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凝滞下来,脸上那种遥忆当年的表情慢慢换上淡淡的忧伤:““后来我们那山里面突然来了帮日本鬼子,说什么这山里的木头归属小鬼子南满州森林株式会社的,不但禁止我们以后上山砍木头,还把家里所有的壮年男人都用乱伐林木的罪名拘禁到宪兵队里,你们大概也知道,住在山里面的人,除了每年进山收皮子的皮贩客,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其他人,我们都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几个叔老爷跑到县政府里去告日本人,被小鬼子的副县长活活打死才知道原来张少帅早就夹着尾巴逃了,这东北的地方成了日本人的地盘。(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
“你们的叔老爷被日本人打死了?那你们怎么做的?上山和日本鬼子开始对着干了?”薛彬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说,因为在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电影电视告诉他,这种时候,被压迫的老百姓会为国恨家仇起来反抗侵略者,这也是每一个稍微有点血性的人会做的事情。
看着他满怀期冀的目光,吕三低下了头:“官府是天,天变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怎么办?那时候家里能站出来说话拿主意的男人要么死了,要么就被抓宪兵队了,剩下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做了,特别是家里的那些女人们,除了乱哭乱闹,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们等啊等,可过来好些天都没听说宪兵队到底是什么时候放人,最后没法子,只能几个奶奶合计了下,托熟悉的山货皮贩客打探消息,才知道原来人早就被火车拉着去东洋当苦工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不能进山砍木头,不能挖参打皮子,最后就连进山弄点野菜都不行。(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没有进项,没东西换粮食,原来存着的点东西也耗完了,没吃的东西,没用的东西,很快便开始有些年轻的媳妇陆续走了,要么改嫁,要么回娘家,到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瞅见这个家就要这么败了,气急攻心,掌家的几个奶奶婶婶前后没差几天便都先后过世,等到最后,两百多口人的吕家窝棚里就剩下了不到六十口人。”
听到这里,薛彬的眉头不由地皱成了一团,虽然他从吕三的话里能听出来现在他对当时家里的抉择有多懊悔,但他自己心里还是特别难受,感觉憋得慌,国恨家仇下,居然能这么忍着,忍着让日本人欺负,怎么就没人想起过反抗?抬头看了看周围其他的人,发现他们的脸上有着的也仅仅是对吕三故事的同情,而不是自己的这种愤恨。
“是我太过愤青?血性太浓了?还是这些人的遇到太多的这种事情,已经让他们的血性麻木到只能做出同情怜悯的表情?”胸中充满疑惑的薛彬深深地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听着吕三的故事。
“我们已经被小鬼子逼成这样,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家,没过多久,窝棚里搬来些据说是垦荒团的日本人,他们仗着宪兵队和警察,硬是把我们吕家六十多口人赶出了吕家窝棚,霸占了我们的房子,院子。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是,吕三的声音里澎湃的恨意让整个气氛都蒙上了悲凉的气息:“那是民国二十三(1934)年的事情,三月的天气里,没地方住的我们只能挖了些地窝棚住,家里面什么吃的都没有,又冷又饿的我们挤在一起,若不是那个蹲在长春城里,给日本人当孙子的狗杂种宣布登基称帝,守林子的日本人忙着庆祝放松了山上的管制,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那里不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友上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那天是农历正月十六,过完年刚一天,我们剩下的十几个兄弟就准备上山偷着砍些木头,上山的时候,也没发现家里面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是那样子,我们也就放心地连夜进山了,没有惊动日本人,大家都想着这回能稍微换点粮食,让家里的人好好吃一顿,可回来却看见整个吕家窝棚烧成了灰烬,我妈,我婶,我嫂子,她们都死在了那场火里面。慌了神的我们找啊找,总算在林子中的窝棚里找着了那些年龄还小的兄弟姐妹。从这小的嘴里问了才知道我婶婶,我妈她们说把自家什么东西要是都丢干净了,以后死了就没脸见吕家的祖宗,现在干脆就带着祖宗留下的家业去见祖宗,另外也免得拖累我们。”

“这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当时应该没多大年纪,就你们一帮孩子,这些年怎么活过来的?”李敏芝有些听不下去了,声音中都有也哽咽地问。
听见她的问话,吕三抬起头,满脸苦涩的笑容,笑了笑:“我们还能怎么样,都被逼成这样,只能和鬼子拼了,我们把年龄小的弟兄姐妹要么是送到亲戚那,要么是送到以前帮忙收皮子的老贩客那,把所有人都安置好了,我们十几个兄弟就从窝棚里扒出埋在里面的鸟铳,和日本人干上了,偷袭林场里的小鬼子,干掉给日本人收皮子的汉奸,只要是给日本人干活的我们都杀,日本人追我们,我们就躲进山里面,他们抓不住我们,也在山里待不了多久,他们一走,我们就又出来,我们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是和日本人对着干,可是和鬼子斗了这么多年,我们居然没有发现和居然有樱井这样的鬼子,这种鬼子居然和我们这种胡子掺杂在一起,装成兄弟,给我们下套子,我大哥当时并没有知道那是个圈套,冒冒失失地跑去打一个垦荒团屯子,结果中了埋伏,不但兄弟就剩下了七八个,而且连老营都被人给掏了,在通化呆不住的我们就一路从辽西逃到了热河,可樱井那个老鬼子还是追着不放,最后我们兄弟被堵在潘家口的山里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了。我的其他亲戚是怎么死的,也许离得比较远,也许是那时候年龄小,根本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是死了,可这次,我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们死在我面前,一个一个地死在我怀里,就剩下我一个。从潘家口的死人堆里逃出来后,我就在这热河地界里到处躲,一边躲,一边寻思着帮他们报仇,后来没想到还真碰上机会了,我干掉了个过路的日本鬼子军官,然后化妆成他的模样冲到还在这山里晃悠的讨伐队里,当面打死了躲在伪军和鬼子堆里的樱井和竹村,大哥他们的仇我总算报了。”说着,吕三的眼睛里,泪珠忍不住开始往外涌,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吕三突然扭过头吼问道:“现在仇报了,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仇报了?你怎么能说仇报了?”薛彬看着他一副彻底求死的样子,从刚才就一直憋在心里的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不管自己的腰腹上刚缝了针,也不管吕三还在养伤,弯腰抓住他的领口,提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对吼道:“你知道我拼死拼活地是为了什么?就杀了两个日本鬼子,你就知足了,想死了?刚才你不是说把些年龄小的兄弟姐妹托付给别人照顾,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似乎是想起来还有兄弟姐妹,吕三本来一心求死的脸上出现了丝犹豫:“我大哥每年都让兄弟送钱东西给养他们的家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你怎么知道他们没问题?要是抚养他们的人家也遇到发生在你们吕家身上的事情怎么办?你死了,你拿什么来确保他们会没事?”被他推诿的借口彻底激怒了的薛彬没有理会巴雅尔和李敏芝的劝阻,用最残酷的语言粉碎了吕三心里美好的幻想。
“那我,那我应该怎么办?”看着薛彬的眼睛,没有看到除了愤怒外任何情绪的吕三也明白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地想法,忽然失去求死目标的他两眼失神地喃喃自问着。
本来还以为这家伙是条汉子的薛彬失望地放开他,捂着腰上的伤口径直走开了,离开前他扔下了最后一句话:“你要知道,以前你们兄弟在的时候,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现在你们要是全死了,没人能保证还会对他们像以前那么好,说不定有些人还会为着几块大洋把你的兄弟或者姐妹卖掉,甚至交给急于泻怒的日本鬼子,这一点,你自己最好想清楚些。”
推开想扶着他出去的李敏芝,薛彬非常沮丧地钻到洞外,想好好透透胸中的闷气,只留下表情各异的三个人在洞里。
忽然静下来洞里一下子没了声音,抑郁的气氛让还留在里面的三个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吕三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巴雅尔忽然叹了口气,合什高诵无量寿佛后说道:“薛施主说的虽然偏激了些,但这世间万象,诸事谁能言其谬,吕施主许是要一个人静静,喇嘛俺过会再为施主察看伤口。”
站起身的李敏芝看着连巴雅尔也离开了,看看洞口,又看看已经失魂落魄的吕三,无奈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吕家兄弟,你也看开点,别想太多了,薛彬那人说话口无遮拦,不过说的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吧。”
说完,她也转身走出洞口,留下吕三一个人思考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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