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项目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卡丽斯花了两天,由他父亲的一个雇员保护跑了一趟她曾去过几次的梅卡姆。她在码头边发现了一个买卖香料、笼装鸟、乐器和来自世界各地各种奇巧物品的商人。他卖给了她从发懒喜茜草植物的根里提取的红染料和一种叫斯派拉姆的明矾,他说是从埃塞俄比亚来的。一小桶茜草他要了七个後令,一袋明矾要一庞钱。她根本不知道这种价格合不合理。他把他所有的存货都卖给她了,还答应她在下一条疑大里来的船进港时再给她准备一些。她问他应该使用多少染料和明矾,但他也不知道。
她一回家就把没卖出去的布剪成小块开始在一口煮饭锅里试染。佩特拉尼拉不喜欢那股气味,所以卡丽斯在後院生火做实验。她知道要把布放到染料溶液里煮,染匠彼得告诉了她正确的染料浓度。但谁也不知道她该放多少明矾或怎麽用它。
她开始了令人烦恼的摸索试验过程。她试过先把布在明矾里泡湿了之後再染;把明矾和染料溶在一起染;把染好了的布放到明矾溶液里煮。她试过使用等量的明矾和染料,然後再加减明矾用量。在玛瑅提议下她还加了其他成分:橡树瘿、粉笔灰、石灰水、醋、尿。
她时间不多了。所有的城镇只有赶集时放松规矩,否则只有行会成员才能卖布,而集市只在夏天有。最後一次是圣盖尔大集,九月十二日圣盖尔日在温彻斯特东边的开阔高地上举行。这时候是七月中,所以她只剩下八个星期。
她每天很早就开始,一直到天黑以後很久才停。她不断地搅布,拎着布在锅里出出进进,弄得她腰疼。她的手长时间在有害的化学物质里泡红了,一碰就疼;她的头发开始有味了。尽管工作枯燥无味,时而她也感到愉快,有时还边干边哼,甚至出声地唱那些儿时学到的几乎记不起词的曲子,惹得邻居们在他们自己的後院院墙上好奇地看她。
她心里时常有这样的想法: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她不止一次说过不知道这一生该干什麽。但她无法自由选择。照规矩她不能当医生;做羊毛生意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主意;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丈夫和孩子的奴隶——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成为一个染匠。她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也不是她想干的事。既然开始了,她就想搞成,但这不是她命定的事业。
开始时她只能把布染成红褐色或淡粉红色。当她慢慢接近正确的深红色时她无可奈何地发现,布被太阳晒乾後颜色就褪了,或者一洗就掉色。她试过染两次,但效果也不能持久。彼得很久以後才告诉她,如果不染布而染毛线团则容易上色,甚至就染原料羊毛也行;这种方法改进了色调,但还是没法保持颜色。
“染布的方法只能从大师那里学到,”这话彼得说过好几次。卡丽斯意识到他们都是这麽想的。歌德文院长学医是去啃那些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古书,连病人都不看就开处方。埃弗里克为默森用新方法雕刻处女的故事而惩罚他。彼得甚至连试都没试过染深红色的布。只有玛瑅是以自己的观察为基础做出决定,而不是信奉某种可敬的权威。
一天晚上很晚了,卡丽斯的姐姐爱丽斯站着看她,抱着胳膊噘着嘴。院子的角落里越来越黑,卡丽斯的炉火映红了爱丽斯不赞成的脸庞。“为了这种胡闹你花了我们爸爸多少钱了?”她问。
卡丽斯把钱数加了起来:“七个後令的茜草,一庞钱的明矾,二十四个後令处理布——总共五十一後令。”
“我的老天爷!”爱丽斯吓了一大跳。
连卡丽斯自己也吃了一惊。这比王桥大多数人一年挣的工资还多。“是不少,但我能赚钱,”她说。
爱丽斯很生气。“你没有权力这麽花他的钱。”
“没有权力?”卡丽斯问。“他允许了,这还不行?”
“他显老了。他的判断力不如从前了。”
卡丽斯假装不知道。“他的判断力挺好,比你强多了。”
“你花的是我们可以继承的财产!”
“你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啊,那好办,我能给你多挣钱。”
“我不想冒这种风险。”
“你没冒什麽风险,是他的风险。”
“他不该把应该是我们的钱就这麽扔出去!”
“你跟他说去吧。”
爱丽斯无奈地走开了,但卡丽斯的信心并不像她装出来的那麽足。她可能永远也弄不出来。那她和她父亲该怎麽办呢?
最後她终於找到了正确的配方,实际上很简单:每三盎司羊毛用一盎司茜草和两盎司明矾。她先把羊毛在明矾里煮过,然後在锅里加入茜草,但不再让溶液沸腾。外加成分是石灰水。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做的结果:比她希望的还好。染出的红颜色色彩艳丽,与疑大里红相差无几。她觉得肯定会褪色,再让她失望一次;但晒乾、重洗和漂洗之後色彩依旧。
她把配方给了彼得。在她严格指导下,彼得用完了她剩下的所有明矾,在他的一个大桶里染出了十二米质量最好的羊毛布。漂洗之後卡丽斯付钱请一个清布工做了最後加工:用起绒器——一种野花的紮人小头——拉掉了松散的线头,又修补了一些小疵点。
她带着一匹完美的鲜红色毛布去了圣盖尔大集。
她刚把布卷打开就有一个男人用罗敦口音对他说话。“怎麽卖?”他问。
她看着他。他衣着华美但不炫耀,她猜他很富有,但不是贵族。她尽力掩饰声音中的颤抖回答:“七个後令一米。这是最好的——”

“不,我问整匹怎麽卖。”
“十二米,总共八十四後令。”
他用食指和拇指摩挲着布。“你这布没有疑大里布织得那麽密,但还是挺不错的。我出二十七个金弗洛伦怎麽样?”
弗洛伦金币是通用的,因为硬割婪自己没有流通金币。一个弗洛伦大约三个後令,三十六个硬割婪银宾士。罗敦人提出买下她全部的布,只比她一米米零卖少给三後令。但她感觉他并不怎麽在意价格,不然他起价会更低。“不,”她说,连自己都觉得怎麽会这麽莽撞。“不砍价。”
“行啊,”那人立刻回答,证实了她的直觉。她心里发颤地看他掏出钱夹子,很快她手里就放了二十八个金弗洛伦。
她仔细检查了其中一个。它比一个银宾士大一些,一面是洗礼教徒圣约翰的像,佛乐轮私的保护圣徒;另一面是鸢尾花——弗洛伦萨的市花。她把它放到天平上,比较它与她父亲专门为此准备的一个新铸弗洛伦金币的重量。金币没问题。
“谢谢,”她说,简直无法相信她的成功。
“我是罗敦奇普塞得的哈里•默瑟,”他说。“我父亲是硬割婪最大的布商。你再有这种深红布就来罗敦找我,我们全包了。”
*
“我们把它全织成布!”她回家对父亲说。“我们还剩四十袋羊毛,我们把它们都织成红布。”
“这是件大事,”他若有所思地说。
卡丽斯肯定她的计画行得通。“有好多织工,他们都挺穷。彼得不是王桥唯一的染匠,我们可以教其他的染匠使用明矾。”
“秘密一旦泄露,其他人也会照做。”
她知道他考虑事情的消极方面是对的,但她还是急於开始。“让他们照着做好了,”她说。“他们也能赚钱。”
他做任何事都要先考虑清楚。“如果有好多这样的布在卖,价钱就会下来。”
“按现在的价钱,下跌许多也还能赢利。”
他点头。“那是真的。但你能在王桥和舍仍卖出去那麽多吗?可没那麽多富人。”
“那我就拿到罗敦去。”
“好吧。”他笑了。“你很坚决。这是个很好的计画——即便不怎麽好你也能把它搞成。”
她立刻就去纺织商马克家让他开始再织一袋羊毛。她也安排玛菊用艾德蒙德的牛车装了四袋羊毛到附近村子里找织工。
但卡丽斯家里其他人并不高兴。第二天爱丽斯来吃午饭。他们坐下後佩特拉尼拉对艾德蒙德说:“爱丽斯和我认为你应该重新考虑你的织布项目。”
卡丽斯希望他告诉她,他决心已定,现在回头已经太晚了。但他却温和地问:“是吗?告诉我为什麽。”
“你把每一文钱都押上去了,就这麽简单!”
“反正那些钱大部分现在也押着动不了,”他说。“我仓库里装满了卖不出去的羊毛。”
“但你会让形势变得更糟糕。”
“我决心一试。”
爱丽斯插了进来:“这对我不公平!”
“怎麽不公平了?”
“卡丽斯花的钱也是给我的遗产!”
他脸沉下去了。“我还没死呢,”他说。
佩特拉尼拉她听出了他低沉的声音里表达的意思,闭嘴不说了;但爱丽斯没注意到他的愤怒,又冒然说:“我们得想想将来,像卡丽斯这麽折腾,我生来就该有的那一份钱就全完了!”
“它现在还不是你的,说不定永远也不会给你。”
“你不该把本来应该属於我的钱就那样扔了。”
“我怎麽用我的钱谁也管不着——特别是我的孩子管不着,”他说,他的声音因愤怒而绷紧了,这下连爱丽斯都听出来了。
她压低嗓门说:“我没想惹你生气。”
他哼了一声。这算不上道歉,但他从来也不会长时间绷着脸。“吃饭吧,别再提这件事了,”他说;卡丽斯知道她的项目又活下来了一天。
吃过午饭她去见染匠彼得,通知有大批活需要他干。“干不了,”他说。
这让她很吃惊。虽然他看上去总是不痛快,但通常让他干什麽还是答应的。“别担心,不用你全染,”她说。“我会让其他人也染一些。”
“问题不是染布,”他说,“是漂洗。”
“漂洗怎麽啦?”
“不让我们自己漂洗了。歌德文院长发布了新教令,我们必须使用修道院的漂洗坊。”
“行啊,那就用好了。”
“太慢了,那里的机器太旧,不断出毛病。过去修过好多次,木头有新有旧,怎麽也凑不好。就和人在澡盆水里踩差不多。而且就这麽一个作坊,刚够王桥的染匠和织工正常使用。”
这真气死人了。她的全盘计画总不会因为她表哥歌德文的一个笨蛋规矩失败吧。她愤慨地说:“如果他们的作坊干不了,院长总该让我们自己用脚踩吧?”
彼得耸耸肩。“你去跟他说吧。”
“我是要去!”
她大踏步朝修道院走去,但走在路上又想了想。院长宅的厅是他用来和镇民谈话的,但如果一个女人事先没约会就单独闯进去还是不大寻常,现在歌德文对这种事越来越敏感了。而且,和他直接冲突恐怕不是让他改变作法的最好途径。她意识到她最好还是先考虑周全了再说。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