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败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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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在皇家法庭里卡丽斯感觉自如多了。威斯敏斯特厅巨大的内部不再让她紧张了,那些在法官坐席周围涌动的有钱有势的人也不再让她害怕了。她来过,知道法庭的规矩;她熟悉了一年前似乎那麽陌生的东西。她甚至穿了一件罗敦风格的衣服,右边是绿的左边是蓝的。她很喜欢研究她周围的人,从脸上揣测他们的生活状况:自负或者无奈,困惑或者狡狯。她看到睁圆眼睛、神情拘谨的人就知道他们是第一次来首都的,她感到很高兴:她懂得规矩,她比他们强。
如果说她有什麽事放心不下,那主要出自他们的律师法兰西斯•赵尔括。他年轻,知道得不少——好像所有的律师都这样,她想——他好像特别自信。他的头发红中带黄,小个子,动作迅速,随时都准备争论。他让她想起一只窗台上不肯安静的鸟,老在那里啄着面包皮,毫不容情地把其他抢食的鸟赶开。他曾告诉他们这个官司肯定能打赢。
当然歌德文这次请的又是长人格力高利。格力高利上次击败了罗兰德伯爵,所以歌德文自然还请他代表修道院。他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而赵尔括没什麽名气。但卡丽斯有一件秘密武器,这会让歌德文大吃一惊。
从歌德文的表现看,他并不觉得他背叛了她、她父亲和整个王桥。他过去总以改革者自居,对墨守陈规的安东尼院长不满,同情镇子的需要,热衷於让修士和商人共同繁荣。但他当了院长的一年间整个脸都变了,甚至比安东尼还更保守。可他还装出不以此为耻的样子;每次想到这里卡丽斯都气得脸发红。
他没有权力强迫镇民使用漂洗坊。其他强加在镇民身上的教令——禁止使用手磨、对私人鱼塘和养兔场罚款等——虽然苛酷,但能找到法律依据。可漂洗坊应该是免费的,歌德文知道这一点。卡丽斯在想,他是不是相信,只要打出天帝的旗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任何欺骗?神职人员肯定应该比一般人更加注意诚信而不是相反吧?
当他们聚集在法庭等候庭询时她对她父亲说到这一点。他说:“我从不信任任何宣称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自圣坛的人。那些自命有原则的人总会找到藉口推翻他们自己制定的规矩。我情愿和不那麽神圣的普通人打交道,他们或许想的是自己的利益,但最终他们会告诉你真话,信守诺言。他们不会这麽轻易改变主意。”
在爸爸能偶尔像过去一样做这样精辟分析的时刻,卡丽斯更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有多大。现在他不经常表现出精明和急智。他经常健忘、精力不集中。卡丽斯怀疑这种衰退在她注意到之前好多个月已经开始了,这大概就是他灾难性地未能正确预测羊毛市场崩盘的原因。
经过几天等待他们来到粉红色脸庞、一嘴坏牙的法官威尔伯特爵士面前:一年前就是他审理了修道院状告罗兰德伯爵的官司。当法官在背靠东墙的法官席位就坐时卡丽斯的信心开始减退。一个凡人有这种权力让人害怕。如果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卡丽斯新的布匹产业便会困难重重,他父亲会破产,新桥也就没钱造了。
但当她的律师开始陈述时她开始感到好了些。法兰西斯从漂洗坊的历史讲起,说到传奇人物、建筑师杰克如何发明建造了第一个漂洗坊,费利普院长如何让镇民免费使用。
然後他预先批驳了歌德文的论点:“的确,漂洗坊缺乏修缮、工作缓慢、容易损坏,”他说。“但院长怎麽能说镇民不再有权使用它呢?作坊是修道院的财产,应由修道院负责维修保养。他在此怠忽职守,但不应因此改变镇民的法律权益。镇民无权修理作坊,当然也没有义务这样做。费利普院长允许镇民使用没有限定条件。”
此刻法兰西斯祭出了他的秘密武器。“如果院长企图声称这个赠礼是有条件的,我特请法庭阅读这份费利普院长遗嘱的副本。”
歌德文呆若木鸡。他一直假装找不到这份遗嘱了,但汤玛斯•朗利同意默森的请求去找到了,他悄悄把它从图书馆里拿出来了一天:让艾德蒙德复制了下来。
歌德文知道他的谎言被揭穿了,卡丽斯看着歌德文脸上那种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心里不能不感到解气。他向前迈了一步,愤慨地问:“这东西你们是怎麽拿到的?”、
这是个不打自招的问题。他没有问:“你们在什麽地方找到的?”那才是真的丢了东西被人发现时该问的问题。
长人格力高利看样有点着恼,对他挥手让他别说了;歌德文闭上嘴退了下去,意识到他无意中揭露了自己——但这肯定太晚了,卡丽斯想。法官肯定注意到了歌德文这麽生气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份文件对镇民有利,因此想把它压下来。

此後法兰西斯迅速结束了发言,卡丽斯认为这是个聪明的决定,因为在格力高利抗辩时,歌德文作假的印象还会清楚地留在法官脑子里。
但格力高利的抗辩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向前走了一步对法官说:“先生,王桥不是国王直属领。”他就此打住,好像他的话已经讲完了。
的确如此。大部分城镇都有皇家行文,准许他们自由经商、开办集市,不受当地伯爵或男爵限制。那里的市民是自由民,只效忠于国王。但还有几座像王桥一类的城镇还属於主管领主——通常者是主教或是院长。圣阿班和巴厘•圣爱德蒙兹就是例子。他们的地位不很清楚。
法官说:“这就有所不同了。只有自由民有权在皇家法庭起诉。法兰西斯•赵尔括,你对此有何话说?你的当事人是农奴吗?”
法兰西斯转向艾德蒙德。他急切地低声问:“过去有王桥市民入诉皇家法庭吗?”
“没有,院长曾经——”
“但不是教区协会?在你之前有没有?”
“没有这方面的记录——”
“所以我们无法援引前例。糟糕。”法兰西斯转身面对法官。他的脸突然从担心转为自信,好像这事无伤大局:“先生,市民是自由民,他们有自主权。”
格力高利马上说:“并不存在到处都一样的自主权。它们因地而异。”
法官问:“是否有允许营业的书面记录?”
法兰西斯看看艾德蒙德,後者摇头。“没有哪个院长会同意把这种东西写下来的,”他小声说。
法兰西斯转身对法官说:“没有书面记录,先生,但很显然——”
“那就必须由本庭决定你们是不是自由民,”法官说。
艾德蒙德直接对法官说:“先生,市民有权买卖房屋。”这是一个农奴没有的重要权益;他们需要先经领主许可。
格力高利说:“但你们有农奴的义务,你们必须使用院长的作坊和鱼塘。”
威尔伯特爵士说:“不用说鱼塘。关键是市民和皇家法律系统的关系。城镇可以自行接纳国王的郡警吗?”
格力高利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行,郡警必须得到允许後才能进入。”
艾德蒙德愤慨地说:“那是院长的决定,不是我们的!”
威尔伯特爵士说:“很好。市民做陪审团服务还是申请免除这项义务?”
艾德蒙德犹豫了。歌德文看上去很得意。参加陪审团很费时间,只要能避免谁都不想干。停了一下艾德蒙德说:“我们申请免除。”
“那就说明问题了,”法官说。“如果你们因农奴身份拒绝履行义务,你们就不能越过领主向国王的法官立案起诉。”
格力高利以胜利的口吻说:“因此,我请求你取消此案。”
“案子已经取消,”法官说。
法兰西斯看上去气急败坏了。“先生,我能说句话吗?”
“当然不能,”法官说。
“但是,先生——”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为藐视法庭拘禁你。”
法兰西斯闭上嘴鞠了一躬。
威尔伯特爵士说:“下一个案子。”
另一个律师开始说话。
卡丽斯大为困惑。
法兰西斯抱怨地对她和她父亲说:“你们应该告诉我你们是农奴的!”
“我们不是。”
“法官刚刚裁决你们是。信息不全我赢不了官司。”
她决定不和他争辩什麽。他是那种不愿意承认错误的小青年。
歌德文可乐坏了,他看上去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一样。他离开时实在忍不住又发了最後一箭。他对艾德蒙德和卡丽斯摇晃着一根手指。“我希望你们将来放聪明点,尊重天帝的意愿。”他庄重地说。
卡丽斯说;“哦,去你的吧,”然後便转身不理他。
她对父亲说:“这叫我们毫无办法!我们证明了我们有权免费使用漂洗坊,但歌德文还是可以取消那份权力!”
“看来是这样,”他说。
她转身,愤怒地对法兰西斯说:“一定有一个对付他的办法。”
“嗯,”他说,“你可以把王桥变成一个真正的直属领,弄一份皇家文件规定你们的权利和自由。然後你们就可以入禀皇家法庭了。”
卡丽斯看到了一线希望。“我们该怎麽做呢?”
“向国王申请。”
“他会答应吗?”
“如果你们争辩说你们需要这种地位才能向他交税,他自然会考虑。”
“那我们就得试试。”
艾德蒙德警告道:“歌德文会气死了。”
“气死就气死,”卡丽斯恨恨地说。
“不要小看这种挑战,”她父亲坚持道。“你知道他有多麽不择手段,哪怕是小争论他也不放过。像这样的争端会导致全面对抗。”
“那就干吧,”她阴沈沈地说。“全面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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