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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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审前一天夜里,拉尔夫躺了整夜没睡着。
他见过许多被绞死的人。每年都有二三十个男人和几个女人被装上郡警的大车,从舍仍城堡的监狱里拉下山坡,到市场广场上等着的绞架那里去。这是很普通的事,但那些人的形象记在拉尔夫脑子里,这一夜他们全回来折磨他。
有些人死得很快,他们的脖子在身子下来的那一刻折断了;但没几个人死得这麽痛快。大部分人是慢慢勒死的,他们蹬着腿挣紮着,大小便失禁,张大嘴发出无声无息的呼喊。拉尔夫还记得一个被定罪为女巫的老妇人落下来时正好咬断舌头吐了出来;围着绞架的人都害怕地後退,躲开从空中落下尘埃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屍体。
人人都告诉拉尔夫他不会被绞死,但他没法把那种想法从心里赶出去。人们说舍仍伯爵不会容忍他的一个领主受到农奴控告被处决,但至今伯爵完全没有干涉。
初审陪审团向舍仍的刑事法官认定他有罪。和所有这类陪审团一样,他们也主要是郡里那些忠於罗兰德的骑士,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依照维格里农民的证据做出了裁定。这些男人们——陪审团成员当然从来没有女人——并没有对他们的同类手软。实际上这些成员在问问题时表现出讨厌他的行为,有几个後来还不肯和他握手。
拉尔夫计画在安涅特前往舍仍前把她关在维格里,阻止她再次出庭作证。但当他去她家抓人时发现她已经走了。她一定预料到他有这麽一招就提前离开了,没让他得逞。
今天法庭聆讯的是另一个陪审团,但让拉尔夫沮丧的是,其中至少有四个人也在初审陪审团里。因为双方证据很可能和原来没有差别,他看不出这些家夥怎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除非给陪审团成员施加点压力,但这麽干也来不及了。
天刚麻麻亮他就起身来到位於舍仍市场广场的法庭客栈一楼。他在後院找到一个颤抖着在井里破冰的男孩,让他送面包和啤酒来。然後他去了公共寝室,叫醒了他哥哥默森。
他们一起坐在冰冷的小客厅里,空气里还带有昨晚剩下的面包和葡萄酒的陈味。拉尔夫说:“我担心他们会绞死我。”
“我也是,”默森说。
“我不知该怎麽办。”那个男孩带来了两大杯啤酒和半方整面包。拉尔夫用颤抖的手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
默森机械地吃着面包;像通常挖空心思找主意时一样,他皱着眉头从眼角向上看。“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劝说安涅特和你达成协定放过你。你得给她补偿。”
拉尔夫摇头说:“她没法後退——这是不允许的。如果她这麽干是会受罚的。”
“我知道。但她可以有意给出含糊的证词,让陪审团有怀疑的余地。我相信这种交易通常就是这麽进行的。”
拉尔夫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侍者拿进了许多木头块,跪在壁炉前生火。
默森思索着说:“你能给安涅特多少钱?”
“我有二十个弗洛伦。”这些值三英庞的银宾士。
默森一只手挠着不整齐的红头发说:“这不算多。”
“对一个农妇来说很不少了。但从另一方面说,作为农民她家很富。”
“维格里没给你弄到很多钱吗?”
“我得买盔甲。当了领主你就得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我可以借给你。”
“你有多少?”
“十三庞。”
拉尔夫大吃一惊,有一阵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你怎麽会搞到这麽多钱?”
默森看上去有些怨恨。“我工作很卖力,我的工资也不错。”
“但你的建桥主师已经被解雇了呀。”
“还可以干许多别的活,而且我在麻风岛上的地也租出去了。”
拉尔夫很愤慨。“这麽说当木匠比领主还来钱!”
“这算你走运。你觉得安涅特会想要多少钱?”
拉尔夫想到一件事,他的精神头又没了。“不是她,是乌夫里克。他是这件事的主谋。”
“当然。”为造漂洗坊默森在维格里呆了很长时间,他知道乌夫里克是在安涅特甩了他之後才和婠妲结婚的。“那我们就和他谈谈。”
拉尔夫觉得这不会有用,但谈谈对他也没坏处。
外面天色灰暗;他们走出客栈,在肩膀上拉紧斗篷挡住二月的寒风。他们穿过市场所在地,走进维格里村民住的布林客栈——拉尔夫觉得是威廉姆领主付的帐,没他帮忙他们无法开始法律诉讼。但拉尔夫毫不怀疑,他真正的敌人是威廉姆那性感的邪恶老婆费丽芭,她好像很恨他,尽管他觉得她很迷人,让他神魂颠倒——没准这也就是她恨他的原因。

乌夫里克起来了,他们看到他正就着咸肉喝粥。他一见拉尔夫就脸上冒火,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拉尔夫把手放到佩剑上,准备当场干上一架,但默森急忙走上前去,在乌夫里克面前张开双手做出和解的姿态。“我是来交朋友的,乌夫里克,”他说。“别发火,不然受审的会是你而不是我弟弟。”
乌夫里克两手放在身侧站着。拉尔夫很失望:他没着没落的痛苦打上一架还可以发散一下。
乌夫里克朝地板上吐出一块咸肉皮,咽了口唾沫问:“如果不是来找碴的,那你们来干吗?”
“我们和解吧。拉尔夫愿意给安涅特十庞钱赔偿他做过的事。”
拉尔夫被他说的数目吓了一跳,这些钱大部分要由默森出——但他没有表现出犹豫。
乌夫里克说:“安涅特没法收回控告,这是不允许的。”
“但她可以改变证词。如果她说开始她同意了,然後又改变了主意,陪审团就不会定拉尔夫的罪。”
拉尔夫急切地看着乌夫里克的脸,想从中找出愿意妥协的迹象,但他还是绷着脸说:“这麽说你要贿赂她做假证?”
拉尔夫开始绝望了。他看得出乌夫里克不想让安涅特拿钱。他要复仇而不是赔偿。他想让他受绞刑。
默森很有理智地说:“我这是给她另一种公道。”
“你想让你弟弟逃过一死。”
“难道你不会做同样的事情吗?你也曾有过兄弟。”拉尔夫想起乌夫里克的哥哥桥断时和他父母一起死了。默森继续说:“即使他有错,难道你不想救他的命吗?”
乌夫里克好像被这种联系到家庭关系的说辞震动了。显然他从来没想过拉尔夫也是一个人,也有爱他的亲人。但他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并说:“我哥哥大卫永远也干不出拉尔夫这种事。”
“当然不会,”默森温言说。“尽管如此,你不能责备我想救拉尔夫的愿望,特别是如果能找到一种对安涅特也不失公正的方法的话。”
拉尔夫很赞赏他哥哥的谈话技巧。他想:这家夥连鸟都能从树上诳下来。
可乌夫里克没那麽容易哄。“村里人都想摆脱拉尔夫。他们怕他会再这麽干。”
默森绕过了这个问题。“或许你应该把我们许下的补偿告诉安涅特。这事显然应当由她决定。”
乌夫里克看来在考虑。“我们怎麽知道你们会付钱呢?”
拉尔夫的心活泛起来了。乌夫里克的态度软化了。
默森回答:“审判前我们把钱拿给羊毛商卡丽斯,拉尔夫被宣判无罪後她就付钱给安涅特。我们双方都信任卡丽斯。”
乌夫里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事不该由我拿主意。我去跟她说。”他上楼去了。
默森长出一口气。“天啊,他真是个愤怒的人。”
“但你还是把他说动了,”拉尔夫佩服地说。
“他只不过同意带信罢了。”
他们坐上乌夫里克刚坐过的空桌。一个侍者问他们要不要早饭,但他们都没要。客厅里满是要火腿、乳酪和啤酒的客人。各间客栈住满了来参加庭审的人。除非有正当理由,郡里所有骑士都得来,还有其他大部分重要公民也得来:高级神职人员、富商和任何年收入超过四十庞的人。威廉姆领主、歌德文院长和羊毛商艾德蒙德也在其列。拉尔夫和默森的父亲吉罗德爵士在没落之前也是常客。他们必须表示自愿加入陪审团或进行其他活动,如交税,选举议员等。此外还有许多受审者、受害人、证人和担保人。法庭给城市里的客栈带来了许多生意。
乌夫里克一直没下来。拉尔夫问:“你想他们会在上面谈什麽?”
默森说:“安涅特可能想拿钱。她父亲会支持她这麽干,或许她的丈夫比利•霍阿德也愿意。但乌夫里克是那种认为说真话比钱更重要的人。他的妻子婠妲将出於忠诚支持他,加斯帕德神父会出於道义持相同意见。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与威廉姆领主协商;而他会按费丽芭的意思行事。不知怎麽她恨你;但另一方面,女人可能更愿意选择和解而不是冲突。”
“这麽说两种可能性都有。”
“没错。”
客厅里的顾客吃过早饭纷纷走出去,穿过广场朝举行庭审的法庭客栈走去。再过一会就太晚了。
最後乌夫里克出现了。“她不肯,”他说完转身就走。
“稍等一会!”默森说。
乌夫里克没理他,走上楼梯不见了。
拉尔夫咒駡着。他曾以为会有转机,但如今他的命运捏在陪审团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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