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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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需要对羊毛很在行才看得出差别,但卡丽斯摊亭上的深红色布没有罗约•费厄仁提诺的布那麽好卖。布织得不够紧,因为疑大里纺机要好一些。颜色同样鲜艳,但整匹布颜色不完全均匀,显然疑大里染匠技术要好一些。因此她要的价钱比罗约的低十分之一。
但不管怎麽说,她的布确实是王桥历来最好的硬割婪深红布,成交额很大。马克和玛菊割布零售给顾客,卡丽斯和来自温彻斯特、格罗斯特甚至罗敦的布商谈判,买整匹布或半匹布减些价钱。到星期一中午她知道,不用一周她就会全卖完。
午饭生意渐渐清淡一些时她在集市里走了走。她感到由衷的满意。她和默森都成功地度过了难关。她在普金的摊亭前停下和维格里人说话。婠妲也在那。甚至她也成功地嫁给了乌夫里克,过去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有了孩子,胖胖的的沙姆一岁了,坐在地上挺高兴。安涅特还像以前那样端着一托盘蛋出售。拉尔夫去发懒喜为国王打仗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
远处她看到婠妲的父亲朱比在卖松鼠皮。他是个刻毒的人,但他好像无力伤害婠妲了。
卡丽斯停在她父亲的摊亭前。她劝他今年少买羊毛。发懒喜和硬割婪在相互袭击港口、焚烧船只,这时的国际羊毛市场是不会景气的。“生意怎麽样?”她问他。
“挺稳定,”他回答。“我想和我原先估计的差不多。”他忘了这种谨慎的估价其实是她做的,而不是他自己。但那没关系。
他们的厨师托蒂给艾德蒙德送来了午饭:锅里盛的炖羊肉,一整块面包和一罐啤酒。要让人看到他们很富足是重要的,但也不能做过头。许多年前艾德蒙德向卡丽斯解释过,尽管顾客需要相信他们是在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那里买东西,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帮一个日进斗金的商人进一步发财。
“你饿不饿?”他问她。
“饿死了。”
他站起来拿炖羊肉锅,然後打了个趔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有点像哼有点像叫的古怪声音。
厨师尖叫了起来。
卡丽斯叫道:“爸爸!”但她知道他不会回答。她从他倒地的样子看出他失去了知觉:他摔倒时没有自主意识,就像一袋洋葱倒地一样。她全力控制,不让自己大声尖叫,然後跪到他身边。他还活着,但呼吸声沙哑。她抓住他的手腕摸脉搏。脉搏很有力,但很慢。他的脸看上去涨得通红。他的脸总是有点红,但今天更厉害。
托蒂说:“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卡丽斯强迫自己冷静。“他突然昏倒了,”她说。“把纺织商马克找来。他能带我爸爸去医院。”
厨师跑开了。附近摊亭的人围了上来。酿酒商迪克来了,他说:“可怜的艾德蒙德——我能做点什麽吗?”
迪克太老太胖,搬不动艾德蒙德。卡丽斯说:“马克要来了,让他送爸爸去医院。”她开始哭了起来。“我希望他没事,”她说。
马克来了。他轻松地抱起艾德蒙德,温柔地把他托在自己强壮的胳膊上向医院走去,嘴里喊着“注意了,请让一让,伤员来了,伤员来了”,从人群中穿过。
卡丽斯心慌意乱地跟在後面,眼睛里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路,她只能紧随着马克宽阔的後背。他们走进医院,卡丽斯看到老朱丽那张熟悉的疙疙瘩瘩的脸,不觉松了一口气。“快把谢希里娅嬷嬷找来,越快越好!”卡丽斯对她喊。老修女急忙去了,马克把艾德蒙德放在圣坛旁的一个睡垫上。
艾德蒙德还是人事不省,他两眼紧闭,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卡丽斯摸了摸他的前额:不冷也不热。这是什麽引起的?病来得这麽突然。前一刻他说话还正常,下一刻就倒下不知道事了。怎麽会有这样的事?
谢希里娅嬷嬷来了。她忙而不乱的举止让人心安。她跪在睡垫旁摸了摸艾德蒙德的心脏,又摸了摸脉搏。她听了听他的呼吸,碰了碰他的脸。“给他一个枕头和一张毯子,”她对朱丽说。“然後喊一个修士医生来。”
她站起来看着卡丽斯说:“急病突然发作。可能会恢复。我们能干的就是尽量让他舒服。医生可能要给他放血,但除此之外只有祷告。”
卡丽斯觉得这还不够。“我去找玛瑅,”她说。
她跑出医院,左闪右避地穿过集市,想起一年前她做过完全一样的事:当时婠妲出血快死了,她也是跑去找玛瑅。这次是她父亲,她感到另一种惊慌。她当时非常担心婠妲,但现在她好像感到天正在踏下来。惊惶中她想到父亲可能会死,这让她感到有时在梦里经历的恐惧:当时她发现自己在王桥大教堂屋顶,无路可下,只能跳。

在街上奔跑消耗了些体力,她慢慢感到冷静些了;来到玛瑅家时她已经控制住了心中狂乱的感觉。玛瑅会知道怎麽办的。她会说:这种情况我见过,我知道以後还会怎麽样,我有办法治。
卡丽斯使劲捶着玛瑅的家门,但没有人马上回答。她不耐烦地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是开的。她冲进房子说:“玛瑅,你现在必须马上去医院,我爸爸病了!”
房间前一半是空的。卡丽斯把遮住厨房的帘子拉到一边。玛瑅也不在。卡丽斯大声说:“噢,为什麽你专挑这时候出去?”她四下看着,想看出她会在哪。然後她注意到房子里显得这麽空。搁板上全空了,上面所有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玛瑅用来捣药的研钵都没了,她那些用来溶药和熬药的锅子也都不知去向,切药的刀也不在。卡丽斯又回到房间前面一半,发现玛瑅生活用品也都不见了:她的针线盒、用来喝酒的抛过光的木头杯子、她挂在墙上做装饰的刺绣、她珍爱的雕刻骨梳……全都无影无踪。
玛瑅收拾东西走了。
卡丽斯猜得出原因。玛瑅一定听说了昨天弗勒蒙在教堂里问的问题。通常羊毛大集那周的星期六举行宗教审判。仅仅两年前,修士们利用这个机会,以可笑的异端罪名审判了疯婆子妮尔。
玛瑅当然不是什麽异教徒,但许多老年妇女都体会到,要想证明这一点很难。她掂量了一下她在审判中生还的机会有多大,发现前景不容乐观。她收拾了东西,谁也没告诉便逃离城市。或许她碰到一个卖完产品回家的农民,说服他让她上了他的牛车。卡丽斯想像着她天刚亮就出门,箱子放在车上自己身边,斗篷的兜帽拉到前面遮住脸。谁也猜不到她去了哪里。
“我该怎麽办?”卡丽斯对空空的房间说。玛瑅是王桥最会治病的人。就在艾德蒙德在医院昏迷不醒时她消失了,这真是再糟不过的时候。卡丽斯感到绝望。
她坐在玛瑅的椅子上,还在因奔跑而喘息。她想跑回医院,但那没有什麽意义。她无法帮助父亲。谁也没办法。
她想,这城里必须有一个民间医生;一个不依赖祷告或者圣水,而是使用经证明有效的简单治疗方法的民间医生。坐在玛瑅的空房子里,她意识到有一个人可以替补玛瑅,有一个人知道玛瑅的方法而且相信她从实际出发的医理。这个人就是卡丽斯自己。
这个想法在她脑中猛然爆发,闪着耀眼的光芒,让她明白了很多事理;她呆坐着动也不动,被冲击得头晕目眩。她知道玛瑅主要药物的配方:有止痛的,有止吐的,有清洗伤口的,有退烧的。她知道所有普通草药的用法:莳萝治消化不良,茴香能退烧,水田芥管不育。她知道哪些是玛瑅从来不用的治疗方法:大粪做的膏药,含有金银成分的药物,把写着韵文的精制羊皮纸贴在身体发病的部位等。
她对此很有灵性。谢希里娅嬷嬷这样说过,甚至真想让卡丽斯当修女。嗯,她不会加入修道院,但她说不定可以代替玛瑅。有什麽不可以?纺织商马克可以经管布匹制造——反正大半工作现在也是他干的。
她可以去找其他女草医,舍仍的,温彻斯特的,甚至罗敦的,请教她们的治疗方法,哪些成功哪些不成功。男人对他们的手艺保密,说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奥秘”,就好像鞣皮或者做马掌靠的是什麽超自然的力量似的;但女人通常愿意相互间交流知识。
她甚至会去读一些修士的古书,里边说不定也有些门道。谢希里娅说的那种天分说不定能帮她的忙,剥去修士们那些胡言乱语的外壳,找到如何行医的精髓。
她站起来走了。她慢慢地走回去,担心她会在医院里看到什麽。她现在认识了自己的宿命。她的父亲要麽能好,要麽好不了。而她能做的就是实现她的宿命;这样,将来她亲爱的人有了病痛她就能尽一切力量救治他们。
她穿过市场向修道院建筑群走去时使劲忍住眼泪。在医院里她几乎不敢看她父亲。她走到床边,那里围满了人,有谢希里娅嬷嬷、老朱丽、约瑟夫修士、纺织商马克、佩特拉尼拉、爱丽斯、埃弗里克。
她想:那一定意味着,一定意味着……她碰了碰她姐姐爱丽斯的肩膀,後者往边上挪了挪,让出点地方。最後卡丽斯看到了她父亲。
尽管他看上去很苍白,很疲倦,但他活着,醒过来了。他眼睛睁开看着她,想勉强做出一个微笑。“恐怕把你吓着了吧,”他说。“对不起,亲爱的。”
“哦,感谢天帝,”卡丽斯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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