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森沮丧极了。卡丽斯被人陷害，她会被绞死，但他却什麽办法也没有。他即使像拉尔夫那麽魁梧，有一柄佩剑，像他那麽嗜血，也照样没法救她出来。他恐惧地盯着那扇她走出去的门。他知道卡丽斯的痣在哪，他知道修女们肯定会发现的——它就在她们会最用心查找的地方。
他周围到处是人们激动的交谈声。大家各执一词争论着，重复着审判的过程；但他好像被裹在泡沫里，几乎无法跟上任何人的思路。这些人的话在他听上去好像是一百面鼓在随便乱敲。
他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歌德文，不知他在想什麽。默森能理解其他的人——伊丽莎妒火中烧；埃弗里克钱迷心窍；弗勒蒙天生刻毒——但院长让他摸不清头脑。歌德文和他表妹卡丽斯一起长大，他知道她不是女巫。可他还是一心想让她死。他怎麽能干这种邪恶的事呢？他怎麽向自己交代？他就凭一句话，这都是为了天帝的尊严吗？看上去歌德文曾经是个正直的明白人，他反对安东尼院长狭隘的保守主义。但结果他比安东尼更糟，他同样追求那些陈腐的目标，而且还更加无情。
默森想：如果卡丽斯死了，我就宰了歌德文。
他的父母来到他身边。审讯的全过程他们都在。他父亲说了些什麽，但默森没明白他的意思。“什麽？”他问。
这时北门开了，大家静了下来。谢希里娅嬷嬷一个人进来关上了门。人群中传出好奇的低语。接下去是什麽？
谢希里娅走到主教的宝座旁。
理查说：“怎麽样，谢希里娅嬷嬷？你要对法庭报告些什麽？”
谢希里娅慢慢说：“卡丽斯忏悔了——”
人们发出震惊的吼声。
谢希里娅提高了声音：“……忏悔了她的罪孽。”
他们又静了下来。这是什麽意思？
“她得到了宽恕——”
“谁给她的？”歌德文打断了她的话。“修女无权给人宽恕！”
“杰弗洛神父给的。”
默森认识杰弗洛。他是圣马克教堂的牧师，默森曾为教堂修过屋顶。杰弗洛对歌德文没有好感。
但到底是怎麽回事？每个人都等着听谢希里娅解释。
她说：“卡丽斯申请成为修道院的见习修女——”
她又一次被大群市民震惊的大吼声打断。
她大声喊着让大家都能听见：“——我已经接受了！”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叫喊声。默森能看到歌德文扯着嗓门全力大叫，但听不到他喊些什麽；伊丽莎怒容满面；弗勒蒙带着刻骨仇恨死盯着谢希里娅；埃弗里克呆若木鸡；理查看上去觉得很有趣。默森自己心中五味杂陈。主教会接受这种安排吗？审判是不是结束了？卡丽斯不用上绞架了吗？
混乱局面总算平定下来了。他刚恢复听觉，歌德文就开始说话，他的脸气得煞白。“她承认还是没承认异教罪？”
“忏悔是一项神圣的信任，”谢希里娅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不知道她对牧师说了什麽，即使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或任何人。”
“她身上有撒旦的标记吗？”
“我们没有检查她。”这是模棱两可的回答，默森明白，但谢希里娅很快地加上一句：“一旦她受到了宽恕就没必要检查了。”
“这是不能接受的！”歌德文大吼。他不再装出弗勒蒙是主诉人的样子。“女修道院院长不能以这种方式干扰法庭进程！”
理查主教说：“谢谢你，院长大人——”
“必须按法庭的规矩办事！”
理查提高了声音：“行了！”
歌德文张开嘴还想抗议，但想了想不说了。
理查说：“我不必再听任何辩论了。我已经决定了，大家听我宣布。”
大家全都静了下来。
“让卡丽斯加入女修道院是个很有意思的建议。如果她是女巫，在周围的神圣氛围中她也无法进行任何有害的活动。魔鬼无法到这里来。另一方面，如果她不是女巫，我们也就不至於犯下错杀无辜的错误。或许女修道院的生活不是卡丽斯要的，但终生为天帝服务是对她的安慰。经过权衡我发现，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
歌德文说：“如果她脱离女修道院呢？”
“问得好，”主教说。“因此我正式判她死刑，但只要她是修女就不执行。如果她放弃誓言那就执行。”
是这样！默森绝望地想：这是个无期徒刑；他感到愤怒和悲伤的眼泪涌上了眼睛。
理查站了起来。歌德文说：“退庭！”主教先行离去，修士和修女排着队跟在他後面。
默森恍惚地走着。他母亲用安慰的口吻对他说话，但他没和她搭腔。他随着人流走到大教堂的大西门，来到外面的绿地上。商人们在收拾没卖完的货物，拆卸摊亭：今年的羊毛大集结束了。他意识到歌德文得到了他要的东西：艾德蒙德要死了，卡丽斯不能再阻止他，埃弗里克将成为会长，直属领的申请会被撤回。
他看着修道院建筑的灰色石墙：卡丽斯在里面的什麽地方。他转身逆着人流向医院走去。
医院里没人，但扫得乾乾净净，那些前一天晚上过夜的客人用的草垫子全都整齐地靠一面墙放着。一只蜡烛在东边的圣坛上燃烧。默森慢慢穿过整个房间，不知道接着该干什麽。
他想起《提摩西书劄》里的记录，他的祖先建筑师杰克曾做过一阵见习修士。作者暗示杰克当时并不情愿，对修道院里的纪律也不容易习惯；但他见习修士的生活在某种情况下突然结束了，对此《提摩西书劄》语焉不详。
可理查主教说过，如果卡丽斯脱离修道院，死刑判决便立即生效。
一个年轻的修女走了进来。认出默森时她看上去吓了一跳。“你有什麽事？”她问。
“我必须和卡丽斯谈谈。”
“我去问问，”她说，急忙出去了。
默森看着圣坛、十字架、和墙上描绘匈牙利的伊丽莎——医院守护圣女——的三联壁画。第一幅画中的圣女是一位公主，头戴金冠在喂穷人东西吃；第二幅画着她在修建自己的医院；第三幅画的是她斗篷下带着的食物变成了玫瑰的神迹。卡丽斯在这种地方会干什麽？她不信任宗教，差不多对教堂的一切教义都抱怀疑态度。她不相信一个公主能把面包变成玫瑰。“他们怎麽会知道有这种事？”她也会质疑那些人人都不怀疑的故事：什麽阿当和冬娃、诺欧方舟、大卫和戈里亚提、甚至济都降生。在这里她会成为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猞猁。
他必须和她谈谈，弄清楚她心里到底想些什麽。她肯定有些他猜不到的计画。他急躁地等那个修女回来，却等来了老朱丽。“感谢天帝！”他说。“朱丽，我必须立刻见卡丽斯！”
“对不起，小默森，”她说。“卡丽斯不想见你。”
“别说傻话，”他说。“我们是未婚夫妻——我们明天要结婚。她必须来见我！”
“她现在是见习修女，她不会结婚了。”
默森提高了声音。“如果那是真的，你不觉得应该由她来告诉我吗？”
“这事我说了不算。她知道你在这里，但她不想见你。”
“我不相信你。”默森推开老修女，走进她刚刚出来的那扇门。他发现那里是个小入口厅，他从来没到过这里：没有几个男人到过修道院的修女区。他穿过另一扇门，见到了修女的苦修回廊；几个修女站着，有些在读书，有些走着方步冥想，有些在低声谈话。
他沿着走廊跑过。一个修女看到他，尖叫了起来。他没理她。他看见一道楼梯就跑了上去，走进第一间房间。他发现那是一间宿舍，里面放了两排垫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毯子，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沿着走廊走了几步，试着推另一扇门，门是锁着的。“卡丽斯！”他喊道。“你在这里吗？说话呀！”他用拳头捶打着门。他指关节上的皮肤蹭破了，开始出血，但他几乎不觉得疼。“让我进来！”他喊道。“让我进来！”
一个声音在他背後说：“我让你进去。”
他回头看到了谢希里娅。
她从腰带上拿下一把钥匙，冷静地开了锁，默森一下子撞开门。这是个有单扇窗户的小房间，周围墙上全是放着叠好了的衣服的搁板。
“这是我们保存冬衣的地方，”谢希里娅说。“是个储藏室。”
“她在哪里？”默森喊道。
“她呆在一个她自己要求上了锁的房间里。你找不到那个房间，即使你找到了，你也进不去。她不会见你。”
“我怎麽知道她还活着？”默森听到自己因为太激动而变了调的嗓音，但他全然不顾。
“你了解我，”谢希里娅说。“她没死。”她看看他的手。“你把自己弄伤了，”她同情地说。“跟我来，我给你的伤口涂点油膏吧。”
他先看看自己的手，然後看着她。“你是魔鬼，”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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