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丽斯修女离开了修女的苦修回廊，轻快地走进医院。那里有三个卧床病人：老朱丽现在太脆弱，没法再做祷告或在修女宿舍的楼梯上爬上爬下；酿酒商迪克的儿子丹尼的妻子别拉难产後正在恢复；银匠的儿子，十三岁的里奇断了一条胳膊，剃头匠马修给他接上了。还有两个人坐在房间一头的板凳上说话：一个是名叫涅利的见习修女，另一个是修道院仆役鲍勃。
卡丽斯富有经验的眼光扫遍全屋。每张床旁都有一个吃过饭的脏盘子。午饭时间早就过了。“鲍勃！”她说。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把这些盘子拿走。这是修道院，必须整洁。快动手吧！”
“对不起，姐妹，”他说。
“涅利，你带老朱丽上厕所了吗？”
“还没呢，姐妹。”
“她吃了午饭就得上厕所，和我母亲过去一样。快带她去，不然会出事的。”
涅利开始扶老修女起来。
卡丽斯想让自己更耐心一点，但她当了七年修女也未见成效，她不得不一再重复指示，让她十分压抑。鲍勃明知午饭一完他就该收拾餐具——卡丽斯常告诉他。涅利明知道朱丽的需要。但他们还是坐在板凳上闲聊，直到卡丽斯出其不意地下来检查才让他们吃了一惊。
她拿起盛着洗手用水的盆子，穿过房子到外面倒水。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对着外墙撒尿。她猜他是个路过的旅行者，想在这里过夜。“下次用马棚後面的厕所，”她厉声对他说。
他偷看她一眼，手里捏着命根子。“可你又是谁？”他腆着脸问。
“我管这座医院；如果你想今天晚上呆在这，你就得懂点规矩。”
“哦！”他说。“大人物咧，呃？”他慢悠悠地甩着尿。
“把你那脏东西放一边去，不然你别想在这个城市里过夜，更不要说在修道院了。”卡丽斯一盆水向他身上泼去。他吃了一惊，向後跳去，但袜子还是湿透了。
她进了屋，在喷泉里装上了一满盆水。修道院用地下水管把城市上游的清洁水接了进来，通到苦修回廊、厨房和医院里的喷泉里。另外有一股地下水分流冲洗厕所。卡丽斯想有一天在医院附近造一个新厕所，这样像老朱丽一类老眼昏花的病人就不必走远路了。
那个陌生人跟着她进来了。“把手洗了，”她说，把盆子递给他。
他犹豫了一下，然後从她手里接过盆子。
她看着他。他年龄与她相仿，大约二十九岁。“你是谁？”她问。
“我是希俄福德的吉伯特，是个香客，”他说。“我来瞻仰圣阿多尔法斯的遗骨。”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能有礼貌地跟我和这里其他人说话，我就可以让你在医院里住一夜。”
“是的，姐妹。”
卡丽斯回了苦修回廊。这是一个温暖的春日，阳光照射在院子里老旧、光滑的石头上。梅厄修女正在西过道上教修女办的女学堂里的学生唱一首新赞美歌，卡丽斯停下来看。人们说梅厄长得像天使：她皮肤细嫩，眼睛明亮，嘴巴弯的像一张弓。学校实际上也归卡丽斯管——她是外客主管，负责照顾一切世俗世界到女修道院里的来客。差不多二十年前她本人也曾在这所学校里读书。
现在有十个学生，年龄在九到十五岁之间。她们有些是王桥商人的女儿，其他的是贵族的孩子。那首以“天帝是和善的”为主题的赞美歌唱完了，一个女孩问：“梅厄修女，如果天帝是和善的，那他为什麽让我的父母死了？”
这是一个经典问题的儿童版本，每个聪明的年轻人迟早都会问到这个问题：为什麽会发生坏事？卡丽斯自己也问过这个问题。她很有兴趣地看着问问题的女孩。她叫提丽•舍仍，是罗兰德伯爵十二岁的侄女。她有一种俏皮的神色，卡丽斯很喜欢。提丽的母亲生她时大出血死了，不久後她父亲在打猎时出事摔断了脖子，所以她是在伯爵家里长大的。
梅厄给了她一个相当枯燥的回答，说天帝自有他自己一套神秘的行事方法。很明显，提丽对这种解释不满意，但又没法清楚地表达自己的疑问，於是不说话了。卡丽斯肯定她还会问的。
梅厄又让她们唱这首歌，然後过来和卡丽斯说话。
“一个聪明女孩，”卡丽斯说。
“班里最好的学生。再过一两年她就会跟我激烈辩论了。”
“她让我想起了什麽人，”卡丽斯皱着眉头说。“我试着回忆她母亲……”
梅厄轻轻碰了碰卡丽斯的胳膊。修女间不可以有亲昵的动作，但卡丽斯在这方面不是很讲究。“她让你想起了你自己，”梅厄说。
卡丽斯笑了。“我从来不像她那麽漂亮。”
但梅厄说得对：从小卡丽斯就爱问些怀疑论者的问题。後来她成了见习修女，每堂神学课上她都要发起争论。不到一星期，谢希里娅嬷嬷就不得不命令她上课不得出声。然後卡丽斯就开始不遵守女修道院的规矩，别人让她改正她就质疑女修道院纪律的基本原理，於是就又得命令她闭嘴。
没过多久，谢希里娅嬷嬷就提议和她做一项交易。卡丽斯可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医院里——她认为这是修女们有意义的工作——同时在必须的情况下可以不做祷告。作为交换，卡丽斯必须停止故意不遵守纪律的行为，并不再宣扬她的神学观点。卡丽斯绷着脸满心不愿意地同意了；但谢希里娅很聪明，这种安排很有效。现在还有效，因为卡丽斯花大部分时间监督医院的工作。一半以上的祷告她都不参加，也极少公开讲或者干离经叛道的事。
梅厄微笑着。“你现在很漂亮，”她说。“特别当你笑的时候。”
卡丽斯发现她一瞬间被梅厄蓝色的眼睛迷住了。然後她听到一个孩子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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