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去。尖叫声不是来自苦修回廊，而是来自医院。她匆匆穿过小入口厅。铁匠克里斯多夫抱着一个大约八岁的女孩走进医院。卡丽斯认出那个正在痛苦尖叫的孩子是他的女儿敏妮。
“把她放到垫子上，”卡丽斯说。
克里斯多夫把孩子放下了。
“出了什麽事？”
克里斯多夫是个强壮的男子，现在十分惊慌，说话的声调高得出奇。“她在我的铁匠铺里摔了一跤，胳膊碰在一块红热的铁条上。姐妹，快干点什麽帮帮她吧，她好痛苦哟。”
她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没事，乖敏妮，我们马上给你治治就不疼了。”她想，罂粟种子提取物太厉害了，可能会要了这麽小一个孩子的命；她需要温和些的药剂。“涅利，去我药房里把标着‘棕精’的罐子拿来。走快点，但别跑——如果你摔倒把瓶子弄破了，得几个钟头才能再配一剂。”涅利立刻去了。
卡丽斯仔细端详着敏妮的胳臂。她烫得很厉害，但幸运的是只伤了胳膊，不像房子着火的烧伤病人到处是伤那麽危险。女孩前臂上大部分地方都有大水泡，中间的皮肤烧掉了，露出下面烧焦了的肌肉。
她抬头找人帮忙，看到了梅厄。“请到厨房拿半品脱果酒和半品脱橄榄油，分装在两个罐子里。两样都要温而不热。”梅厄走了。
卡丽斯对孩子说：“敏妮，你必须试试不再叫了。我知道你疼，但你得听我说话。我要给你一些药，能让你不那麽疼。”她的叫声轻了些，开始变成了抽泣。
涅利带着棕精来了。卡丽斯在调羹里倒了一些，然後捏着敏妮的鼻子把调羹塞到她张开的嘴里。孩子把药吞下了，又开始尖叫，但一分钟後逐渐冷静下来了。
“给我一条乾净毛巾，”卡丽斯对涅利说。她们在医院里大量使用毛巾，按卡丽斯的命令，圣坛後面的橱柜里总是装满了乾净毛巾。
梅厄带着油和酒从厨房回来了。卡丽斯在敏妮垫子旁的地板上铺了一条毛巾，把烧伤的胳臂挪到毛巾上。“你觉得怎麽样？”她问。
“很疼噢，”敏妮哭着说。
卡丽斯满意地点点头。这是病人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句子。最糟糕的时候过去了。
敏妮看上去开始困了，应该是棕精生效了。卡丽斯说：“我要在你胳膊上敷点东西让你感觉更好一点。别动，好不好？”
敏妮点点头。
卡丽斯在敏妮受伤最轻的手腕上洒了一点温酒。孩子缩了一下，但没有要把胳膊抽走的意思。卡丽斯受到了鼓舞，沿着胳膊慢慢向上移动罐子，在烧伤最严重的地方洒酒清洗。然後她又用橄榄油做了同样的事，这可以让受伤的地方平滑，保护肌肉不受空气的坏影响。最後她拿了条新鲜毛巾轻轻地把胳膊裹上，不让苍蝇飞到伤口上。
敏妮半睡半醒地呻吟着。卡丽斯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她脸上因为抽痛呈粉红色。那很好——如果她脸色苍白，那就说明药量过重。
对於药物卡丽斯总是很谨慎。不同时间制出的药药力不同，她又没有精确的方法检测。药力太弱没效果；药力太强又危险。她特别担心给孩子用药过量，尽管孩子的父母不忍心眼看孩子痛苦总想让她下猛药。
这时约瑟夫修士进来了。他现在老了，快六十了，牙齿全掉光了，但他还是修道院修士里最好的医生。
铁匠克里斯多夫立刻跳了起来。“哦，约瑟夫修士，感谢天帝你在这里，”他说。“我的小女儿烧伤严重。”
“让我看看，”约瑟夫说。
卡丽斯退到後面，藏起了她的不快。人人都相信修士们是有本事的医生，差不多包治百病，而修女不过是给病人喂饭做清洁的。卡丽斯早就不再批驳这种观点了，但这种事还是让她恼火。
约瑟夫打开毛巾看了看病人的胳膊。他用手指戳了戳烧伤的肌肉。受药物作用睡着了的敏妮在睡梦中呜咽了一声。“烧得很厉害，但没有生命危险，”他说。他转身对卡丽斯说：“准备一贴膏药，三份鸡油、三份山羊屎加一份白铅，用它盖上伤口。这就能把脓发出来。”
“好的，兄弟。”卡丽斯很怀疑这种膏药的价值。她注意到，尽管许多伤口没有出现修士们认为是痊癒迹象的脓，但却好得很快。她根据经验发现，有些伤口在这种膏药下面烂了。但修士们不同意这种看法——除了汤玛斯修士以外，他认定，几乎二十年前他丢了条胳膊就是拜当时安东尼院长开的膏药所赐。但这是卡丽斯放弃了的另一场争论。修士们的方法来自古代希波克拉底和加仑的权威医学理论，人人都认为那一定是对的。
约瑟夫走了。卡丽斯确认敏妮已经不大疼了了，她父亲也有了安慰。“醒了她会口渴。让她多喝饮料，低度啤酒或掺水的果酒都行。”
她一点也不急着做那贴膏药。她想先让天帝单独干几个小时活再让约瑟夫的疗法来帮忙。修士医生回头来检查病人的机会微乎其微。她派涅利到大教堂西头的绿地上收集山羊屎；然後就去了她的药房。
药房紧靠修士图书馆，可惜药房里没有图书馆那种大窗户。房间又小又暗，但里面有一张工作台，一些搁板放她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个可以用来加热药品的火灶。
她在一个橱柜里放了一本小笔记本。羊皮纸很贵，一叠相同大小的纸做成的本子只能拿来抄录圣典。但她收集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边角料缝到了一起。她对每一个重症病人都做了记录，写下了他们的患病日期、名字、症状和所做的治疗；过後她又添上治疗结果，总是准确地写下在多少小时或多少天後病人情况好转还是恶化。她经常回头检查过去的病例，重温她对於不同疗法疗效的记忆。
她写下了敏妮的年龄，这让她想起，如果她没有用玛瑅的药，她的孩子今年也八岁了。不知怎的，她相信她的胎儿是个女孩。她想，不知她自己的女儿出了事故她会如何反应。她也能像这次那样冷静地紧急护理吗？或者她也会像铁匠克里斯多夫那样慌得六神无主？
她刚把病案登记好晚祷告的钟声就响了，她出去做祈祷。然後修女们吃晚饭。接着她们上床，抢在早上三点的晨祷前睡一觉。
卡丽斯没有上床，她到自己的药房去炮制那贴膏药。她倒不在乎山羊屎，哪个在医院工作的人都见过比那更恶心的东西；但她就是搞不明白，为什麽约瑟夫会幻想这玩意贴上去能对烧伤的肌肉有好处。
现在她只有到明天早上才能贴膏药了。敏妮是个健康的孩子，到那时她应该恢复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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