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停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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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7年维格里收成不好。村民们按年成不好时的惯例行事:少吃点,先别买帽子和腰带,睡觉时靠得更近点保暖。老寡妇胡伯特死得比大家预料的早;杰妮•钟斯一场咳嗽就送了命,好年景大概不至於;宙安娜•大卫的新生婴儿本来存活的机会比较大,但却没活到一岁生日。
婠妲一直担心她的两个儿子。八岁的沙姆比平常的八岁孩子高大强壮:人们说他有乌夫里克的身材,但婠妲知道实际上他像他的亲生父亲拉尔夫•吉罗德。即便如此,十二月里沙姆还是明显地瘦了。随乌夫里克的哥哥——他在桥塌的时候死了——取名的大卫六岁。他个子小、皮肤黑,长得像婠妲。糟糕的食物让他身体虚弱,整个秋天小病不断:一次感冒,一次疹子,接着又咳嗽。
不管怎麽样,她和乌夫里克一起去普金的地里完成冬小麦播种时还是带着两个儿子。冬天的寒风扫过空旷的田野,她朝垄沟里撒种,沙姆和大卫赶走那些想在乌夫里克盖土前叼走谷物的大胆鸟儿。他们跑啊、跳啊、喊啊,婠妲简直无法想像,这麽两个完整的小人儿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他们把赶鸟的活变成了一项竞技游戏,她很高兴他们能有这麽丰富的想像力。他们曾经是她的一部分,但现在却有了她没有的思想。
他们在地里前後奔忙,泥巴糊在脚上。这一大片土地的边上是一条奔流的小溪,对岸是默森九年前建的漂洗坊,漂洗坊的木锤轰鸣着,伴着他们干活。漂洗坊是由杰克和耶利,一对没结过婚、没有土地的孤僻兄弟和他们的侄儿徒弟经管的。他们是村里唯一不受坏收成影响的人:纺织商马克一冬天都给他们照发工钱。
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天很短。婠妲一家在天色开始由灰转黑时结束了播种,暮色随着远处林子里的薄雾越发深沉了。他们都累了。
还剩下半口袋种子,他们带着口袋回普金家。快走到时他们看见普金从对面过来。他走在一辆大车旁,赶车的是他的女儿安涅特。他们去王桥出售今年普金树上最後的一批苹果和梨。
尽管安涅特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有了孩子,但她还保留着小姑娘时的个性。她特意穿一件短些的罩衣,梳着不大整齐但很迷人的发式,让大家注意到她青春勃发的身体。婠妲觉得她看上去很傻。全村女人都赞成她的观点,但没一个男人同意。
看到普金车上满载的水果婠妲吃了一惊。“怎麽了?”她问。
普金阴沈着脸。“王桥人今年冬天和我们一样不好过,”他说。“他们没钱买苹果。这些水果只好拿来酿酒了。”
这可是件坏消息。婠妲从来没见过普金带着这麽多没卖出去的东西赶集回来。
安涅特看起来倒是无忧无虑。她向乌夫里克伸出一只手,他扶她下车。她一下车就是个趔趄,手触着他的胸脯靠到他身上。“哎哟!”她说,对他微笑一下站稳了身子。乌夫里克高兴地涨红了脸。
你这个瞎呆子,婠妲想。
他们进了屋。普金坐在桌边,他的妻子别克给他拿了一碗老汤。他从板上的一整块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片。别克接着就让她自己家的人吃晚饭:安涅特、她的丈夫比利•霍阿德、她哥哥罗伯夫妇。她也给了安涅特四岁的女儿阿玛蓓尔和罗伯的两个小儿子一些,然後才让乌夫里克一家坐下。
婠妲很饥饿地用勺子喝浓汤,这比她做的老汤厚:别克在里面放了陈面包,而婠妲家里的面包从来等不到陈就全没了。普金家里的人有啤酒喝,但婠妲和乌夫里克没有:坏年头好客只能到此为止。
普金对他的顾客相当殷勤,对别人可就没个好脸,他家里的气氛总是多少有些沉闷。他蛮不高兴地说起王桥集市。大部分商人的生意都不怎麽样,只有那些卖粮食、肉和盐一类生活必需品的人才做了些买卖。没人买现在着名的王桥深红布。
别克掌上了灯。婠妲想回家了,但她和乌夫里克还等着拿工钱。男孩开始调皮了,围着屋子欢跑,不时撞到大人身上。“他们快该睡觉了,”婠妲说,尽管还没晚到那时候。

最後乌夫里克说:“普金,你把工钱给了我们就走。”
“我没钱了,”普金说。
婠妲瞪着他。她和乌夫里克给他干了九年,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乌夫里克说:“我们一定得要工钱。我们得吃饭。”
“这还有些老汤呢,是吧?”普金说。
婠妲气极了。“我们干活拿的是工钱,不是老汤!”
“好吧,我没有钱,”普金又说了一遍。“我去集市卖苹果,但没人买,所以我有吃不完的苹果,但没有钱。”
婠妲太吃惊了,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她从来没想过普金可能会不付工钱给他们。她意识到她实际上对此也没什麽办法,这不觉让她感到一阵害怕。
乌夫里克慢慢地说:“好吧,那怎麽办?要我们到长田去把那些种子抠回来吗?”
“这个星期的工钱我只好欠着了,”普金说。“等情况一好了就还给你。”
“下星期呢?”
“下星期我也没钱——你觉得哪里能来钱?”
婠妲说:“我们去找纺织商马克,说不定他能雇我们在漂洗坊干活。”
普金摇摇头。“我昨天在王桥和他谈过了,问他能不能雇你们。他说不行。他的布也卖得不好。他还用杰克、耶利和那个男孩,先把布存着等行市上来了再卖,但他没法再招新人。”
乌夫里克不知怎麽办才好。“那我们怎麽活?你春耕怎麽办?”
“你们可以干活,吃饭不拿钱,”普金提议。
乌夫里克看了看婠妲。她想轻蔑地反击,但忍住了。她一家麻烦大了,现在可不是得罪人的时候。她很快地思考着。他们没多少选择余地:要麽吃饭,要麽挨饿。“我们干活换饭吃,工钱先欠着,”她说。
普金摇着脑袋。“你的建议可能也算合理——”
“本来就合理!”
“好吧,是合理,但我照样办不到。我不知道什麽时候能有钱。看,到明年维特星期天说不定我会欠你们一庞钱呢!你们干活吃饭,要麽就算。”
“那你得给我们一家四口人吃饭。”
“行。”
“但就乌夫力克一个人给你干活。”
“我不知道——”
“一家人除了吃饭还要别的。小孩要衣服。男人得有靴子。如果你不能付我工钱,我就得找其他办法弄这些东西。”
“怎麽弄?”
“我不知道。”她顿了一下。其实她真的没主意。她压住了惊慌。“我大概得去问问我父亲他怎麽办。”
别克插了进来:“我要是你就不去——朱比会让你去偷。”
婠妲被刺痛了。别克有什麽资格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朱比从来没有雇人不付钱的时候。但她忍住了,温和地说:“虽然他最後确实把我卖给了强盗,但他养我过了十八个冬天。”
别克甩了一下脑袋,急忙收拾桌上的碗去了。
乌夫里克说:“我们该走了。”
婠妲没动。无论她能得到什麽好处都得趁现在。一旦她离了这间屋,普金就会认为已经成交,再不会谈条件了。她使劲地想,想起别克只给她自己家人啤酒,她说:“你不能用馊了的鱼和掺水的啤酒打发我们。我们得和给你们自己家人吃的一样——肉、面包、啤酒,什麽都一样。”
别克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看来婠妲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
婠妲又加上一句:“如果想让乌夫里克干你和罗伯一样的活,你就得这麽干。”谁都清楚地知道,乌夫里克干得比罗伯多,能干普金两倍的活。
“行,”普金说。
“而且这完全是紧急情况下的临时安排。只要你有了钱,你就得按老价钱付工钱——每人一天一宾士。”
“可以。”
有一小会谁都没说话。乌夫里克说:“就这样了?”
“我想是的,”婠妲说。“你和普金握手成交吧。”
他们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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