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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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另有主意。“我们到前面去,”她说。她拉着他的手,领他穿过人群。他认识里边许多人,但认不全:王桥是硬割婪较大的城市之一,有大约七千居民,没人能认全。他跟着卡丽斯到了甬道交叉点,教堂中殿在那里与甬道交叉。他们在那里来到一道木头挡板前,挡板挡住了去东端的通路,那里只有教堂人员可以进去。
默森看到自己站在万图拉•卡罗利身边;他是最重要的疑大里羊毛商,粗壮的身体裹在一件刺绣得雍容华贵的厚毛料大衣里。他老家在佛乐轮私,据他说那是济都教世界最大的城市,比十个王桥还大——但他现在住在罗敦,经管他们家族与硬割婪羊毛生产者之间的庞大生意。卡罗利家族富裕极了,他们借钱给各国国王;但万图拉对人友善,性格质朴——不过据说谈起生意他可毫不含糊。
卡丽斯以熟人间的随便态度和他打招呼:他现在住在她家。他友好地向默森点了点头,尽管从默森的年龄和二手货衣着他一定猜得出他不过是个学徒。
万图拉看着教堂的结构。“自从五年前我年年都来王桥,”他开始闲聊,“但到今天我才注意到,甬道的窗户比教堂其他地方的窗户都大得多。”他说的是法语,里面夹杂着疑大里图斯坎区方言里的辞汇。
默森完全听得懂。像大部分硬割婪骑士的儿子一样,他从小到大跟父母讲诺曼第法语,跟玩伴讲英语;他在修士的学校里学过拉太语,因此也能猜出许多疑大里语词汇的意思。“我能告诉你是怎麽回事,”他说。
万图拉眉毛一扬,对一个学徒能知道这些感到吃惊。
“教堂建於两百年前,当时中殿和祭司圣坛上的这种窄型锐尖窗是一种开创性的新设计,”默森继续说。“但一百年後的主教建了一座高塔,同时也重建了甬道,於是便装上了当时时兴的大窗户。”
万图拉为之侧目。“这你是怎麽知道的?”
“在修道院图书馆里有本专讲修道院历史的书,名叫《提摩西书劄》,里面说到修建大教堂的方方面面。书的大部分都是在伟大的费利普院长的时代写的,但後世的人也添加了一些内容。这是我小时候在修士的学校里读书时读的。”
万图拉专注地看了默森一眼,好像要记住他的脸,然後他随便地说:“这是个很漂亮的建筑。”
“疑大里的建筑很不一样吗?”默森很愿意谈论有关外国的话题;他对国外的一般生活感兴趣,但更让他着迷的是建筑方面的事情。
万图拉看上去若有所思。“我相信建筑的基本原则到处都一样。但在硬割婪我从来没见过拱式建筑。”
“什麽是拱式建筑?”
“圆屋顶,像个半球。”
默森大为吃惊。“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那是怎麽建的?”
万图拉笑了。“年轻人,我是个羊毛商。我只要把羊毛在拇指和食指间一捻,就知道这是卡兹沃绵羊毛或是李肯绵羊毛;可我连鸡舍是怎麽盖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拱式建筑了。”
默森的师傅埃弗里克过来了。他是个有钱人,穿着贵重的衣服,但这些衣服看上去总像是别人的。他按自己惯有的谄媚方式行事,没搭理默森和卡丽斯,却对万图拉一躬到地,然後说:“先生,我们为您又一次莅临本市而深感荣耀。”
默森转身走了。
“你觉得世界上有多少种语言?”卡丽斯问默森。
她总是说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五种,”默森想也不想就答。
“不,说真的,”她说。“硬语,发语,拉太,这就三种了。而佛乐轮私人和萎你私人讲的是不同的语言,虽然话里有许多同样的词。”

“你说得对,”他说,进入角色了。“这就五种了。还有弗拉芒语。”很少有人能听明白那些从弗朗德斯地区的城市——普列斯,布鲁格斯,甘特——来王桥的商人说的话。
“加上坍麦语。”
“阿刺伯人有他们自己的语言,而且他们甚至不和我们用一样的字母。”
“谢希里娅嬷嬷告诉我,所有那些未开化的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但没人知道怎样把它们写下来——鼠割婪人,萎而湿人,矮而婪人,可能还有其他的。这就十一种了,说不定还有我们从来没听说过的民族呢!”
默森咧开嘴笑了。只有和卡丽斯才能这麽玩。跟他们年龄相仿的朋友谁也无法体会,想像那些陌生的民族和不同生活习俗所能带来的震撼。她胡乱地问些问题:住在世界尽头是怎麽一种感觉?牧师们关於天帝的敍述错没错?现在你怎麽知道你不是在做梦?这时他们就会开始进入自由探讨的空间,争先恐後地看谁的答案最异想天开。
教堂里嘈杂的谈话声突然低了,默森看到修士和修女们正在坐下。歌诗班指挥,盲人卡洛斯终於来了。尽管他看不见,他在教堂和修道院的建筑里走路却不需要人帮忙。他走得不快,但却像明眼人一样信心十足,因为他对每根柱子、每块石板都了若指掌。他用他丰富的男中音发出一个音符,然後歌诗班开始了赞美诗合唱。
默森私下对圣职体系有怀疑。牧师们拥有的权力并不总与他们拥有的知识相称——这就像他的老板埃弗里克。但他喜欢上教堂。礼拜能在他身上诱导一种催眠状态。音乐、建筑加上拉太文咒语让他心醉神迷,他感到他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他又一次有了那种他能感觉到雨水在他脚下很深处汹涌流淌的幻觉。
他专注的目光扫过中殿的三个不同楼层——拱廊、二层走廊和顶楼。他知道柱子是石头一块压一块叠着砌就的,但至少第一眼看去它们并没有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石块经过雕琢,每根石柱看上去都像一束紮在一起的细小石柱。他的目光沿着甬道交叉点那里的四根巨大的柱子之一自下而上地仔细端详。最下面是庞大的方形柱基,上面的一根细石柱向北岔了开来,形成横跨侧廊上方的弧拱;接着在讲坛那层,又一根细石柱向西岔开,形成二层走廊的弧拱;再往上,又向西分出一根顶楼的弧拱;最後,剩下的小石柱像一束花朵般四散开来,为高高在上的天穹充当了弧形的肋状支撑物。他的目光又从天穹最高点的中心浮雕沿着一根肋状支撑物向下,落到了交叉点另一边与此相对的另一根柱子上。
就在他观察时发生了古怪的事情。他的视线似乎一下子模糊了,他好像看到甬道的西部在移动。
他听到了低低的轰鸣声,声音这麽小,人耳几乎无法察觉;脚下也出现了振颤,好像附近有棵树正在倒下。
歌声哆嗦起来了。
就在默森看过的柱子旁边,圣坛的南墙出现了裂缝。
他立即转身面对卡丽斯。他眼角的余光扫到砖石掉在圣坛和中殿之间的地板上。然後是一片嘈杂: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狂吼声,还有巨石落地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这些声音持续了一阵。当四下终於静下来时,默森发现他正紧抱着卡丽斯,他的左臂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压进自己怀里,他的右臂保护式地盖住她的头顶,他的身体一边是卡丽斯,另一边是一部分教堂建筑垮下来形成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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