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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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8年春天,默森好像从一个他不大想得起来的噩梦中醒来。他感到既害怕又虚弱。他睁眼看去,半开的百叶窗里透进的一条条明亮的阳光照耀着房间。他看到高高的天花板,白墙和红砖。空气很温和。现实慢慢地回到心里。这是他在佛乐轮私房子里的卧室,他病了。
他先想起了疾病的情况。开始是皮肤上出疹子,胸脯上长一些难看的黑紫色瘢痕,然後是胳膊,然後到处都长了。不久腋窝里长了许多很疼的脓包。他发高烧,在床上出汗,翻来滚去地扯着被单。他呕吐,咳血。他以为他会死。最糟糕的是那可怕的乾渴,怎麽也止不住,他恨不得张嘴跳进阿诺河。
得病的不光他自己。成千上万疑大里人感染了这场瘟疫。他建筑工地上一半的工人都消失了,他家里大部分仆人也是这样。几乎每个得病的人都在五天之内死了。他们叫它“大拉莫里亚”——大死疫。
可他活了下来。
他隐约觉得他在病中做了个重大决定,但他想不起是什麽决定。他努力回想,但越费劲想那个想法就越不清楚,最後完全不见了。
他在床上坐了起来。有一阵他感到四肢无力,天旋地转。他穿着一件乾净的睡衣,他在想是谁替他穿的。停了一下,他站了起来。
这是一座四层楼带院子的房子,是他自己设计自己建筑的。房子当街的外表面是平的,而不是通常伸展出去的顶楼;同时使用了圆拱窗户和经典的柱子。邻居们叫它帕拉杰托——小型宫殿。那是七年前的事。有些佛乐轮私富商也请他给他们盖这种小型宫殿,他的事业就此开始腾飞。
佛乐轮私是共和制,不由亲王或公爵统治,占支配地位的是一批爱吵闹的商人精英。城里住了成千上万纺织工人,但财富主要是商人们创造的。他们花钱盖大房子,这让年轻有为的建筑师有机会一展才华。
他走到卧室门口喊他的妻子。“塞尔维娅!你在哪?”九年了,他现在说一口自如的图斯坎方言。
然後他想起,塞尔维娅病倒了,他们三岁的女儿也病倒了。她名叫罗拉,但他们按她的小孩发音叫她楼拉。可怕的恐惧紧紧揪住了他的心。塞尔维娅还活着吗?楼拉呢?
房子里静悄悄的,他突然意识到整个城市都是如此。根据房间里斜射的阳光他知道现在是半上午。他应该听得到沿街兜售货物的人的叫卖声、马蹄的的声和木头车轮子的轰隆声,还有成千种低声谈话的背景音。但什麽也没有。
他走上楼去。他还很虚弱,这样走路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推开孩子房间的门。房间看上去是空的。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那里是楼拉的小床、放着她衣服的小箱子、一盒玩具、一张小桌子和两把小椅子。然後他听到了声音。楼拉穿着乾净衣服坐在屋角地板上,玩着一匹带折叠腿的小木头马。默森松了一口气,哽咽地喊了一声。她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爸爸,”她实实在在地叫了他一声。
默森把她抱在怀里。“你还活着,”他用英语说。
隔壁房间传来了声音,麻里雅走了进来。她是楼拉的保姆,一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女人。“先生!”她说。“你起来了——好些了吗?”

“我太太呢?”他问。
麻里雅的脸拉下来了。“我很难过,先生,”她说。“太太死了。”
楼拉说:“妈妈走了。”
默森大吃一惊,好像挨了一棒子。他目瞪口呆地把楼拉递给麻里雅,然後慢慢地小心挪动着,转身出了房间,走下楼梯进了钢琴间——疑大里语的主楼层。他死盯着长桌子,空椅子,地上的地毯和墙上挂着的画。这好像是别人的家。
他站在墙上一幅圣母玛利亚和她母亲的画前。疑大里画家比硬割婪画家或任何其他画家都强,这个画家把圣安的脸画得跟塞尔维娅一样。她是个骄傲的美人,五官靓丽,橄榄色的皮肤上毫无瑕疵,但那个画家看到了那双孤寂的棕色眼睛下深藏着的火热**。
很难想像塞尔维娅不在了。他想着她苗条的身体,记得他如何一次又一次惊叹她完美的**。那具身体,他如此熟悉的身体,现在不知躺在什麽地方。想到这里,眼泪终於涌上了他的眼帘,他止不住悲伤地抽泣起来。
她葬在哪里?他痛苦地想。他记得佛乐轮私已经没有葬礼了:人们害怕离开家。他们把屍体拖出去丢在街上。城里的小偷、乞丐和醉酒者有了新工作:别奇尼——屍体搬运工。他们要出天价才肯把屍体拖到大型墓葬坑里。默森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塞尔维娅躺在哪里。
他们结婚四年了。看着画像里穿着传统圣安红衣服的她,默森感到心头一阵痛悔,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她。他非常喜欢她,但这却不是那种超越一切的**。她很有见地,而且说话一针见血;尽管她父亲很有钱,他却是整个佛乐轮私唯一敢和她交往的男人,赢得了她的全部身心。可她却总能准确地掂出爱情的份量。“你在想什麽?”有时候她这样问,吓得他心虚地一跳,因为那时他记起了王桥。很快她又变成:“你在想谁?”他从来没说过卡丽斯的名字,但塞尔维娅说:“这一定是个女人,从你脸上的表情上看得出来。”最後她开始说到“年轻的硬割婪女孩”。她会说:“你又想起你那个硬割婪女孩了,”而且她每次都是对的。但她似乎接受这种状况。因为默森对她很忠诚,也很爱楼拉。
过了一会,麻里雅给他端来了汤和面包。“今天星期几?”他问。
“星期二。“
“我在床上躺了多久?”
“两个星期。你病得好厉害。”
他在想他为什麽活了下来。有人怎麽也不得这个病,好像他们天生就有保护;那些得了的人几乎全死了。但那些很少一部分得了病又好了的人终生不染。
吃了点饭後他感到有劲些了。他明白他得重新开始生活。他觉得他病的时候已经下过一次决心了,但他又心痒难挠地觉得抓不住记忆的丝线。
他第一件事是要看看他的亲人还剩多少。
他把盘子拿到厨房,麻里雅正在那里喂楼拉吃蘸羊奶的面包。他问她:“塞尔维娅的父母怎麽样了?他们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她说。“我没听说。我只出去买吃的。”
“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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