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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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去了不远处老罗马城的一个广场,他在那里为市政府修建一处喷泉。他设计了一个精巧的系统,在佛乐轮私漫长的乾旱夏季里几乎所有的水都可以循环使用。
但他一到广场就看到工地上没人干活。他病倒前地下管道就铺好、盖上了,围绕水池的阶梯形底座上的第一层石头也砌好了。但石头上蒙着灰尘、无人理睬;他看得出,好多天来就没人干过活。更糟的是,一块木板上一小坨金字塔形的灰浆已经变硬凝结,他踢了它一脚,只扬起一点灰尘。地上甚至还放了些工具,没人偷走它们真是个奇迹。
喷泉会让人大开眼界。城里最好的石雕匠在默森的车间里雕刻水池中心的石像——那是过去的事了。工程停了,默森很遗憾。不会是所有建筑工人都死了吧?或许他们在等着看默森会不会恢复。
这是他三个项目中最小的一个,但却是最令人瞩目的一个。他离开广场向北,去检查另一处工地,但一边走一边担心。他还没碰到一个了解情况的人,能告诉他比较宏观的状况。市政府怎麽样了?瘟疫在减退还是在进一步发展?疑大里其他地方怎麽样?
一样样来吧,他告诉自己。
他在为万图拉的哥哥几欧里也摩•卡罗利造一所房子。这会是一座真正的宫殿,设计中高大的双重门脸的房子围绕着比城里一些街道还宽的楼梯。一楼墙壁已经起来了。一楼外表面略微倾斜,微微的突给人一座城堡的感觉;但在那上面是优美的三叶形尖顶双扇锐拱窗。房屋的设计让人感到,里面住的人既有权势又有情调,这正是卡罗利家的人想要的。
第三层建筑的脚手架已经搭起来了,但没人干活。上面应该有五个泥瓦匠砌墙。工地上唯一的人是住在後面小木房里的一个看守老头。默森看到他正在火上炖鸡。这傻瓜用昂贵的大理石板作炉灶。“大家都在哪?”默森陡然问。
看守老头吓得跳了起来。“卡罗利先生死了,他儿子阿果斯提诺不付钱给工人,於是那些没死的人就走了。”
这又是一次打击。卡罗利家族是佛乐轮私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如果连他们都觉得没钱接着盖房子了,那危机的确够严重的了。
“这麽说阿果斯提诺还活着?”
“是的,师傅,今天上午我还见过他。”
默森了解年轻的阿果斯提诺。他没有他父亲或他叔叔万图拉那麽聪明,所以他异常谨慎、保守,免得犯错误。他要确认受瘟疫影响的家庭经济恢复了,然後才会重新开始建房。
但默森很有信心地认为他第三个也是最大的项目还在继续进行。他在为一夥城里商人特别喜欢的驻在游方修士造一座教堂。工地在河南岸,所以他从新桥上走过。
这座桥完工才两年,其实默森也在主设计师,画家塔底欧•伽底手下参与建桥。桥梁必须抵御春天雪融化时湍急河水的冲击,默森帮助设计了桥墩。但过桥时他沮丧地发现,桥上所有的金匠小铺子都关了——这又是一个不好的迹象。
圣安娜•底•弗拉里教堂是默森迄今最富野心的项目。这是个大型教堂,更像个有主教的大教堂——这些游方修士们很富——当然没有王桥大教堂那样的规模。疑大里有哥特式的大教堂,最大的在米兰,但现代头脑的疑大里人不喜欢发懒喜与硬割婪的建筑风格:他们认为大窗户和扶拱垛是对国外风格的盲目崇拜。强光照明对阴暗的恶罗巴洲西北地方很合理,但在阳光充沛的疑大里似乎没有必要,那里的人们追求阴凉。疑大里人能够理解古罗马的经典建筑风格,他们周围到处可以见到这种古建筑的废墟;他们喜欢三角形的尖屋顶和圆形拱顶,反对采用不同颜色的石头和大理石组成装饰图案的外部雕刻。
但默森的这座教堂连佛乐轮私人都会感到惊讶。他计画使用两排方块系列,每个方块上都有拱式建筑——一排五个交叉呈十字排布,绕中心每边两个方块。他在硬割婪时就听说过拱式建筑,但直到他访问西耶纳大教堂时才第一次见到。佛乐轮私没有拱式建筑。顶楼将由一排人称奥修黎的圆窗户组成。这座教堂不采用向空中作势腾飞的细柱子支撑,而采用完整的圆形支撑,带有脚踏实地、自给自足的佛乐轮私商人的气息。
他没有看到脚手架上的泥瓦匠、移动巨石的工人和踩着巨大踏板搅拌灰浆的女工。他失望,但并不吃惊。这处工地和其他两处一样静悄悄的。但这次他很自信:他能让工程重新开始。一个宗教分支有它自己的生命,不依赖某些个人。他绕着工地走着,进了游方修士本部。
这里也静悄悄的。修道院里当然应该静,但这种寂静里有什麽东西让他心惊。他从游廊进去到了守候室,通常那里有值班的修士,在为来访者服务的间隙中学习圣典,但今天房间是空的。默森带着阴郁的预感走进另一道门,发现里面是苦修回廊。这个正方形房间也是空的。“喂!”他喊道。“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石头回廊里震荡。

他寻找着。所有的游方修士都不在。他发现三个坐在厨房桌旁吃火腿、喝葡萄酒的人。他们穿着商人的贵重衣服,但头发乱七八糟,胡子没刮,手上很脏:他们是穿着死者衣服的穷人。他走进去时他们看上去很心虚,但脸上露出不在乎的神色。他问:“这里的神职兄弟都在哪?”
“全死了,”一个人回答。
“全都死了?”
“没错。看,他们照顾病人,於是自己就得了病。”
默森看出那人醉了,但看来他说的是实话。这三个家夥太随便了,坐在那大吃海喝游方修士的东西,显然知道没人管他们。
默森回到新教堂工地。歌诗班席位的墙壁和甬道都建好了,顶楼的奥修黎也清晰可见。他坐在交叉点中央的石头中间,看着他的杰作。项目会停多久?如果所有的游方修士都死了,谁会拿到他们的钱?就他所知,他们不从属於一个更大的组织。主教可能想要这笔钱,可能还有教皇。这种法律上的乱麻可能要好多年才解得开。
今天上午他决定投入工作,用以医治塞尔维娅的离去给他留下的创伤。现在他很清楚,至少现阶段他没有工作可做。从修理王桥的圣马丁教堂的屋顶开始,十年来他至少有一项工程在运转。现在一项也没有,他感到失落,这让他感到惊慌。
醒来时他发现他的整个生活是一片废墟。他的突然暴富更让他感到这是一场噩梦。他过去的生活只给他留下了楼拉。
他甚至不知下一步要去哪里。他最後当然要回家,但他不能整天跟三岁小孩玩,和麻里雅说话。於是他哪也没去,却坐在一块原来打算做支柱的雕刻好的石板上,看着原来该造中殿的地方。
太阳沿着下午的曲线下滑,他开始想起了他的病。他原来以为他会死的。只有这麽少的人病了又好了,他以为他一定没那麽幸运。比较清醒时他好像站在生命的终点回顾他的一生。他知道他悟到了一项重大的真情,但自从醒来他就想不起究竟是什麽。现在,在未建成教堂静谧安详的工地上,他想到他在生活中犯下了一个重大错误。是什麽?他和埃弗里克争吵过;他和歌莉丝上过床;他拒绝过伊丽莎•克拉克……所有这些决定都让他遇到过麻烦,但没哪个算得上影响一生的错误。
他曾躺在床上浑身出汗,咳嗽,被乾渴折磨,几乎想去死;但却没真的走到那一步。有什麽东西让他活了下来——现在他想起来了。
他想和卡丽斯再见一面。
这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他在迷幻时刻见到了她的面孔,为他可能死在离她千硬里之外的地方哀哀痛哭。他一生最重大的错误就是离开了她。
他终於抓住了这个游移不定的记忆,理解了他顿悟的不言而喻的真情,他全身都淹没在一种奇特的快乐之中。
他想,这毫无道理。她加入了女修道院。她拒绝见他,拒绝当面向他解释一切。但他的灵魂没有理性,它告诉他,他应该在她所在的地方。
他在想:当他坐在几乎被瘟疫摧毁的城市中一个半建成的教堂里时,她现在正在干什麽。他听到的最後消息是主教批准她成为正式修女。这一步是不可逆转的——至少人们这样说——但卡丽斯从不认为别人告诉她的事当然如此。另一方面,一旦她自己下了决心,一般说来没人能改变她的决定。毫无疑问,她满心情愿地投入了她的新生活。
这没什麽区别。他想再见到她。不这样做会是他生命中的第二大错误。
现在他自由了。他与佛乐轮私的全部纽带都不复存在。他的妻子死去了,他所有的姻亲——除了那三个孩子——也都死了。他仅存的亲人就是他的女儿楼拉,他要带她走。她还这麽小,他觉得她几乎不会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这是一次重大行动,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先证实阿列山德罗的遗嘱,为孩子们做出安排——这一点阿果斯提诺•卡罗利会帮助他。然後他必须把自己的财富换成金子,做好向硬割婪转运的安排。如果卡罗利家族的国际联系网还健全的话,他们也能办到这一点。最让人担心的是他必须从佛乐轮私穿过恶罗巴洲到王桥的这一千硬里行程。他甚至完全不知道他到了之後卡丽斯会怎样待他。
显然这是一个需要经过长时间仔细谋划的想法。
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他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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