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初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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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入秋,拂晓时河边还挺凉。消息传出去了,说有好戏看;结果不但协会成员来了,还来了两三百市民,等着看默森和埃弗里克之间斗法,连卡丽斯也来了。默森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工程上的争论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向老顽固的权威挑战的小字辈。
比尔•沃德金带来了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他们脱得只剩下底裤,冻得发抖。原来他们是纺织商马克的两个小儿子,邓尼斯和诺亚。十三岁的邓尼斯像他母亲一样身材矮胖,红棕色的头发就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诺亚比哥哥小两岁,但长得高一些,可能会长成马克那样的大个。默森从小个子的一头红发上认出了他。他在想,邓尼斯会不会感到尴尬;将心比心,默森自己那麽大时也有个比他更高更壮的弟弟。
默森以为埃弗里克会反对让马克的儿子当潜水夫,藉口他们的父亲可能会事先跟他们通气,告诉他们该怎麽说。但埃弗里克什麽也没说。马克实在太诚实了,谁也不会怀疑他会这样捣鬼,或许埃弗里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更可能的是歌德文意识到了这一点。
默森告诉两个男孩该干什麽。“游到中心桥墩後潜水。你们会发现,下面很长一段,桥墩都是光滑的。然後会有一大堆用灰浆固定在一起的石头,那是桥墩的基础。你们到河底时要用手摸基础。可能什麽也看不见——那里的水里泥沙太多。憋气憋得越长越好,尽可能详细地检查桥墩周围。然後就上来,把看到的一切全告诉我们。”
他们跳进水里,游向桥墩。默森对聚集的镇民说:“这条河的河床不是石头而是泥地。水流围绕着桥墩打转,掏空柱子下面的泥土,在那留下一个只有水的空膛。原来那座木桥也是这样的。当时橡树桥桩根本没紮在河床上,而是悬空吊在桥上,所以桥塌了。为了防止新桥发生同样的问题,我特别设计在桥墩脚下放上成堆的大原石。水流撞到石堆上就分散了,冲击力就减弱了,不再集中在桥墩上。由於没有石块,受直接冲击的就是桥墩。现在桥墩不再支持桥梁,吊在桥上——所以在桥墩与桥拱连接处出现了裂缝。”
埃弗里克怀疑地哼着,但其他建筑师看上去很感兴趣。两个男孩游到中流的中心桥墩,然後深吸一口气消失了。
默森说:“他们回来时会告诉我们,桥墩没紮在河床上,而是悬在一个大得能爬进一个人的空膛上面,空膛里只有水。”
他希望他是对的。
两个男孩在水下呆的时间长得叫人吃惊。默森觉得他好像和他们一样觉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头发湿透了的红脑袋终於露出水面,跟着是一个棕色脑袋。两个孩子简单交谈了几句,点点头,好像要确认他们看到的情况完全一样;然後他们向岸边游来。
默森不能完全肯定他的判断,但他想不出其他解释裂缝的方法。他感到自己需要表现得极为自信;如果事实上他错了,那就会显得更为愚蠢。
两个男孩来到岸边喘着气,涉水走了上来。玛菊给他们毯子,他们用毯子裹住发抖的肩膀。默森让他们喘了一会以後问:“怎麽样?发现什麽了?”
“什麽也没有,”哥哥邓尼斯说。
“‘什麽也没有’?什麽意思?”
“柱子下面什麽也没有。”
埃弗里克看上去洋洋得意。“你是说只有河底的泥巴罗。”
“不!”邓尼斯说。“没有泥巴,只有水。”
诺亚插了进来:“那里有一个你很容易就能钻进去的洞!那个大柱子就这麽悬在水里,下面什麽也没有。”
默森尽力不让自己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埃弗里克大声嚷起来:“这也不能证明加上一堆松散的石头就能解决问题。”
但谁也没听他的。在大家眼里,默森证明了他正确。他们围住他,发表评论,提出问题。过了一会埃弗里克自己走了。

一瞬间默森感到他很可怜。但一想起当学徒时埃弗里克的表现,他如何用一根长条木料劈头盖脸地打自己,他的怜悯就挥发到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去了。
第二天上午一个修士来贝尔客栈看默森。他拉下兜帽,默森开始还没认出来;接着他看到修士齐肘断了的左胳膊,知道是汤玛斯。现在他四十多岁,胡子花白,眼睛和嘴巴周围皱纹深陷。默森在想,这麽多年了,他的秘密还很危险吗?真相暴露还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吗?
但汤玛斯不是为这事来的。“桥的问题上你是对的,”他说。
默森点头。他感到在这件事上出了口气,很满足。他过去是对的,但歌德文解雇了他,结果他的桥就造不好。“当时我就想解释为什麽那堆乱石重要,”他说。“但我知道埃弗里克和歌德文根本不会听我的。所以告诉了羊毛商艾德蒙德,但他死了。”
“你告诉我就好了。”
“我真希望当时告诉的是你。”
“跟我来一趟教堂吧,”汤玛斯说。“你从几条裂缝就能看出这麽多东西,我让你看点东西总不介意吧。”
他带默森去了南甬道。这里的歌诗班西侧廊上空,十一年前部分坍塌後埃弗里克修复了拱顶。默森立刻就看到了汤玛斯的担心:裂缝再次出现了。
“你说过它们会再出现的,”汤玛斯说。
“发现不了问题的症结它们就会再来。”
“你是对的,埃弗里克一错再错。”
默森感到兴奋的火花一闪。如果需要重新造塔的话……“你明白了,但歌德文明白吗?”
汤玛斯没回答这个问题。“你觉得会是怎麽回事?”
默森全神思索着这个问题,多年来他断断续续也想过。“这不是最初的塔,对吧?”他说。“根据《提摩西书劄》,这座塔重建过,加高了。”
“是的,大约在一百年前——那时生羊毛交易很繁荣。你觉得塔太高了吗?”
“这取决於地基。”大教堂所在处略微向南朝河边倾斜,那可能是一个因素。他穿过塔下的十字路交叉点来到北甬道。他站在十字路西北角巨大的柱子下,观察在他头上伸展、穿过歌诗班北侧廊一直到墙上的拱顶。
“我担心的是南侧廊,”汤玛斯说,声音里有点不耐烦。“这里没问题。”
默森指着头顶。“在拱顶下面有条裂缝——就是弯弓形的下弓面,”他说。“如果桥墩在河床上紮得不牢开始摇晃,桥上就会有这样的裂缝。”
“你说什麽——你是说塔从北甬道上偏移了吗?”
默森沿着十字路走回去,看着南侧与其对应的拱顶。“这个也裂了,但是在上缘,就是上弓面,看见了没有?上面的墙也裂了。”
“裂缝不大。”
“但它们告诉我们发生的是什麽:北面的拱顶受拉伸;南面的受挤压。这就是说,塔在南移。”
汤玛斯担心地抬头看。“看上去还挺直呢。”
“肉眼是看不见的。但如果我们爬到塔顶,从甬道交叉点的一个支柱上面的拱顶起拱点垂一根铅坠线触地,你就能看到铅坠线离开支柱南移了几硬寸。而且,如果塔真的斜了,它就在与歌诗班的墙壁分离,造成了表面看上去最厉害的损坏。”
“那怎麽解决?”
默森想说:你得雇我造新塔,但这麽说还为时过早。“动手以前得好好研究一下,”他说,压制着激动的心情。“我们确认,出现裂缝是因为塔在移动,但它为什麽会动?”
“怎麽才能知道?”
“得打洞钻探,”默森说。
最後确定由杰乐米钻洞。汤玛斯不想直接雇用默森。他说,就算这样,从歌德文那里拿钱做研究也够困难的了,他好像从来就剩不下钱。但汤玛斯又不能让埃弗里克干,他会说根本没有什麽可研究的;因此折中方案是让默森过去的学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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