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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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朔风吹过大教堂的绿地。这是个清朗的夜晚,星光给他们照路。修士们在圣坛上准备万圣节晨礼拜。卡丽斯和默森站在远离那些修士的中殿西北角,这就没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卡丽斯颤抖着,把长袍在身上裹得更紧。她问:“你知道马克得什麽病死的吗?”
默森颤抖地吸了一口气。“是瘟疫,”他说。“大死疫。”
她点点头。她怕的就是这个。但她还是要向他查证。“你怎麽知道?”
“马克常去梅卡姆,跟波尔多来的水手谈过话,那里的屍体倒卧街头。”
她点点头。“他刚回来。”但她不愿意相信默森。“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怎麽肯定是瘟疫?”
“症状相同:高烧、黑紫色疹子、出血、腋窝的肿泡、而且还有乾渴。天帝啊,我记得这些。我是少有的病好了的人之一。几乎每个病人都在五天之内死了,常常五天都不要。”
她有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她听说过疑大里和发懒喜南部的那些可怕故事:整个家庭死绝了;没有掩埋的屍体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腐烂;学走路的孤儿在街上哭泣着流浪;牲畜在荒无人烟的村庄里饿死。这些也会发生在王桥吗?“疑大里医生们怎麽处理?”
“祷告、唱赞美诗、放血、开他们最爱开的老药方大笔骗钱。什麽都没用。”
他们站得很近,低声谈话。就着远处修士们蜡烛发出的微光她看得清他的脸。他用异乎寻常的炽烈目光死死盯着她。她看得出他心中感情澎湃,但似乎并不是因为马克的死。他聚精会神,想的是她。
她问:“疑大里医生跟我们硬割婪医生比起来怎麽样?”
“除了摩私愣医生,疑大里医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博学的。他们甚至解剖屍体来学习有关疾病的更多知识。但他们一个瘟疫病人也没治癒过。”
卡丽斯不肯接受这样彻底的绝望。“我们总不至於毫无办法吧。”
“也有办法。治不了,但有人认为躲得了。”
卡丽斯急切地问:“怎麽躲?”
“它似乎是从一个病人传给另一个病人的。”
她点点头。“许多病都这样。”
“通常一家有一个得病,全家都会得。相互接近是关键。”
“这讲得通。有人说你看到病人就会得病。”
“在佛乐轮私,修女劝我们尽量呆在家里,避免举行公众集会、集市、行会会议和市政议事。”
“也不去教堂做礼拜吗?”
“不,她们没这麽说,但许多人呆在家里,教堂也不去。”
这恰恰和多年来卡丽斯想的一样。她又感到了希望:或许可以用她的方法饿死瘟疫。“修女们自己,医生们,那些必须见病人、接触病人的人怎麽办呢?”
“牧师们拒绝听人低声忏悔,这他们就不必相互离得太近;修女们戴上面罩蒙住口鼻,这样她们就不跟病人呼吸同样的空气;有些人每次接触病人後用醋洗手。修士医生们认为这些都没用,但他们大部分都离开城市了。”
“这种防范措施有用吗?”
“很难说。这些措施在瘟疫蔓延前一项也没采取,後来也不是有系统地采取的——各人干各人的而已。”

“不管怎麽说,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
他点点头。顿了一下他说:“但有一个肯定有效的措施。”
“是什麽?”
“逃走。”
她意识到他一直等着说这句话。
他继续说:“俗话说:‘早走、远走、长躲莫露头。’这麽干的人的确躲过了瘟疫。”
“我们没法离开。”
“为什麽?”
“别傻了,王桥有六七千人呢——不能每个人都离城。他们能上哪?”
“我没说他们,只说你。听着,你可能还没从马克那里传到瘟疫。几乎可以肯定,玛菊和她的孩子们已经得了,但你在他跟前没呆太久。如果你还没事,我们就可以逃跑。我们今天就走,你、我还有楼拉。”
听他认为瘟疫已经传播到了这种程度,卡丽斯不觉动容。她的末日到了吗?“那麽……能去哪?”
“萎而湿或者矮而婪。我们得找一个偏远的村庄,那里的人们年复一年从来看不到陌生人。”
“你已经得过病了,你告诉过我谁也不会得两次。”
“不会了。还有人根本就不得。楼拉肯定就那样。如果她没被妈妈传上,她就不大可能被任何人传上。”
“那你干吗想去萎而湿?”
他只是用那种炽烈的目光盯着她,她意识到,她在他身上看到的恐惧是因为她。他害怕她会死。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睛。她想起玛菊说的:“知道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跟你站在一起。”默森想照顾她,不管她做什麽。她想到了可怜的玛菊,和她失去了那个伴她一生的人的悲伤。她,卡丽斯,怎麽会想到拒绝默森呢?
但她还是拒绝了。“我不能离开王桥,”她说。“什麽时候都行,但现在不行。有人病了他们只能靠我。瘟疫来了,他们只能找我帮助。如果我逃跑了……嗯,我不知怎麽向你解释。”
“我想我明白,”默森说。“那你就像一个听到第一声箭响就逃跑的士兵。你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
“是的,还是个骗子,因为我当了这麽多年修女,说过这麽多次:我活着就是为大家服务。”
“我知道你会这麽想,”默森说。“但我还是得碰碰运气。”他声音中的悲痛几乎让她的心都碎了;他又接着说:“我想这就意味着,在可预见的将来你不会放弃誓言了。”
“是的。他们会到医院来寻求帮助。我必须留在修道院里,坚守我的岗位。我必须是个修女。”
“那好吧。”
“别太消沉了。”
他带着痛切的伤心问道:“我怎麽能不消沉呢?”
“你说过,瘟疫夺走了佛乐轮私一半人口的生命?”
“差不多吧。”
“那就是说有一半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病。”
“就像楼拉一样。谁也不知道为什麽。或许他们有特殊的力量。或许瘟疫随意选人肆虐,好像羽箭射入敌阵,杀一些留一些。”
“不管哪种情况,我不得病的机会还是不小。”
“一半的机会。”
“就像抛硬币。”
“不是正面就是反面,”他说。“死不了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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