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丽斯在黎明前的早祷上。她很吃惊地看到，中殿北侧廊有个女人跪在墙上的一幅济都升天油画前。她身边放着一根蜡烛，摇曳的光照下卡丽斯看到了纺织商玛菊矮胖的身体和突出的下巴。
整个祷告期间玛菊都呆在那里，根本没去注意赞美诗，显然沉浸在自己的祷告中。或许她在恳求天帝宽恕马克的罪衍，让他在平静中永生——但就卡丽斯所知，马克生前没犯多少罪孽。更可能的是，玛菊在请求马克从幽灵世界中为她送来好运。玛菊将在她的两个大孩子帮助下继续马克留下的织布生意。一个生意人死了，留下寡妇和一个挣钱的企业时通常都会这样。但她显然还觉得她的努力需要她死去丈夫的祝福。
但这种解释并不能完全让卡丽斯满意。在玛菊的姿势里包含着某种强烈的东西，从她一动不动的样子里能看出强烈的情感，好像她在祈求上天给她一个无比重要的福址。
祷告结束，修士和修女鱼贯而出时卡丽斯走出行列，穿过巨大的阴暗中殿向烛光走去。玛菊听到脚步声站了起来，认出她的脸後带着责备问她：“马克死於瘟疫，对吧？”
这就是了。“我想是的，”卡丽斯说。
“但你没告诉我。”
“我还不能肯定，我也不想让你害怕——更不要说整个城市了——这不过是猜测。”
“我听说瘟疫已经到布里斯托了。”
这麽说镇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这事了。“还有罗敦，”卡丽斯说。她是听一个香客说的。
“我们大家会怎麽样呢？”
卡丽斯觉得悲伤在她心头痛戳一刀。“我不知道，”她撒了个谎。
“我听说瘟疫会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
“许多疾病都是这样的。”
玛菊气冲冲的表情消失了，她脸上露出祈求的神情，这让卡丽斯的心都碎了。她好像耳语一样问：“我的孩子们会死吗？”
“默森的妻子得了病，”卡丽斯说。“她死了，她全家人也死了，但默森活了下来，楼拉根本就没病。”
“那就是说我的孩子不会有事？”
卡丽斯并没那麽说。“他们可能没事。或者有的有事，有的会逃过去。”
这不能让玛菊满意。她像大多数病人一样想得到准确答复，而不是可能性。“我有什麽办法保护他们呢？”
卡丽斯看着济都的画像。“你正在做你能做的一切，”她说。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呜咽在她喉咙里升起，她急转身藏住自己的感情，快步走出了大教堂。
她在修女的苦修回廊里坐了几分钟，镇定一下，然後像平时这个时候一样走进医院。
梅厄不在。她可能被叫到镇上出诊了。卡丽斯开始指挥，监督宿客和病人的早餐，确保房间完全清洁，检查病人。工作减轻了玛菊给她带来的不安。她给老朱丽读了一段赞美诗。所有的活都干完了梅厄还没来，卡丽斯就去找她。
卡丽斯在宿舍里见她正趴在床上。卡丽斯的心跳加快了。“梅厄！你没事吧？”她问。
梅厄翻过身来。她面色苍白，淌着汗。她咳嗽着，但没说话。
卡丽斯跪在她身边，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你发烧了，”她说，压住从她腹部像晕船一样升起的恐惧。“什麽时候开始的？”
“我昨天咳嗽，”梅厄说。“但我睡觉没问题，今天早上起来了；去吃早饭时突然感到要吐。我去了厕所，然後就回来躺下了。我想我大概睡着了……现在什麽时候了？”
“上午的特斯祷告钟声快响了，但你不必去了。”卡丽斯告诉自己，这可能不过是普通疾病。她摸了摸梅厄的脖子，然後拉开她长袍的衣襟。
梅厄虚弱地微笑着。“你想看我的胸脯吗？”
“是的。”
“你们这些修女都一个德行。”
卡丽斯看见的地方没有疹子，或许只是感冒。“哪里疼不？”
“我腋窝里有一块地方一碰就疼死了。”
这不能告诉卡丽斯太多东西。腋窝和腹股沟肿胀除了瘟疫别的病也可以有。“我带你到医院里去吧，”她说。
梅厄抬起头来，卡丽斯在她枕头上看见了血迹。
卡丽斯大吃一惊，好像挨了一闷棍。纺织商马克咳血。梅厄可能是他发病初期第一个照顾他的人——她比卡丽斯早一天到他家。
卡丽斯藏起了恐惧，帮梅厄起身。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睛，但她控制住了自己。梅厄搂着卡丽斯的腰，头放在她肩膀上，好像她要人扶着走。卡丽斯搂着梅厄的肩膀。她们一起走下楼梯，穿过修女的苦修回廊进了医院。
卡丽斯让梅厄在离圣坛不远的一张垫子上躺下。她从回廊的喷泉里替梅厄取来一杯冷水。梅厄贪婪地喝着。卡丽斯用玫瑰水清洗她的脸和脖子。过了一会，梅厄好像睡着了。
午前特斯祷告的铃声响了。卡丽斯通常有活都不参加这次祷告，但她觉得今天需要安静一下。她加入了修女向教堂走去的行列。古老的灰色大石今天显得又冷又硬。她机械地哼着歌子，但心中狂潮翻滚。
梅厄得了瘟疫。她没生疹子，但发高烧、口渴，还咳血。她可能会死。
卡丽斯感到内疚极了。梅厄无保留地爱她。她的爱卡丽斯永远也无法回报，无法以梅厄希望的方式回报。现在梅厄要死了。卡丽斯真希望她以前的表现有所不同。她本来是可以让梅厄幸福的。她应该能挽救她的生命。她在唱赞美诗的时候哭了，希望看到她眼泪的人以为她的感动是由於虔诚的狂喜。
祷告结束时，一个见习修女在南甬道门外焦急地等她。“医院里有人紧急要求见你，”那女孩说。
卡丽斯发现是纺织商玛菊，玛菊的脸吓得煞白。
卡丽斯用不着玛菊解释。她拿起药袋，两个人一起冲了出去。她们在十一月的寒风中穿过大教堂绿地，来到主街上纺织商家里。玛菊的孩子们在楼上客厅里等她。两个大些的孩子坐在桌边，看上去很害怕；两个年幼的男孩躺在地板上。
卡丽斯迅速地给他们做了检查。所有四个孩子都发烧。朵拉流鼻血。三个男孩咳嗽。
他们的肩膀和脖子上都有紫黑色的疹子。
玛菊说：“全都一样，对不对？这就是让马克死了的病。他们染上了瘟疫。”
卡丽斯点点头。“我很难过。”“
“我希望我也死，”玛菊说。“那我们就可以一起进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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