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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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丽斯在医院里实施了默森告诉她的防范措施。她剪下布条让修女在处理瘟疫病人时缠住嘴和鼻子,硬性规定每次接触病人後用醋水洗手,结果修女们的手都皴裂了。
玛菊把她的四个孩子都带了进来,然後自己也病倒了。老朱丽的床挨着马克死时的病床,也染了病。无论哪个病人卡丽斯都帮不了多少,只能清洗他们的脸让他们凉快,给他们喝苦修回廊喷泉里打来的清冷水,清洁他们带血的呕吐物,然後眼看着他们死去。
她忙得忘了她也可能会死。镇民们看到她让病人们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她从他们眼睛里看到了对她的极度敬畏;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无私的殉道者。她把自己看成宁愿行动、不甘心只是思考的人。像每个人一样她的心头萦绕着这个问题:谁是下一个?但她坚决不去想它。
歌德文院长进来看病人。他拒绝戴蒙上脸,说这是妇人之见。他的诊断和以前一样:血火过旺,要给病人放血,吃酸苹果和羊肚。
不管病人吃什麽差别都不大,因为他们终归都会吐出来;但卡丽斯肯定病人失血会加重疾病。他们出血已经太多了:咳血、吐血、尿血。但修士们是经过训练的正牌医师,所以她必须接受他们的指示。修士或修女跪在病人身边,抓着病人伸出的胳膊用小尖刀切开血管,擎着胳膊让一品脱或更多珍贵的血流到地板上放着的碗里;每当她看到这些时已经没空感到愤怒了。
在梅厄生命的最後时刻卡丽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理会别人是否有看法。为了缓解她的痛苦,她给了她一小点玛瑅教她从罂粟里提炼的福寿精。梅厄还在咳嗽,但这能让她感觉好些。一阵大咳後她能有一小段平稳的呼吸,而且可以说话。“谢谢你在卡莱给我的那一夜,”她耳语道。“我知道你不是很受用,但我真的感到天堂般的享受。”
卡丽斯想忍住不哭。“真对不住,我没法做到你想让我做的那样。”
“但我知道,你用你自己的方式爱我。”
她又咳嗽了。这一阵过後,卡丽斯擦去她嘴角上的血。
“我爱你,”梅厄说,然後闭上眼睛。
卡丽斯任由眼泪流了出来,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到,或者他们会怎麽想。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梅厄,眼看着她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浅,直到最後呼吸停止。
卡丽斯呆着没动,在垫子旁的地板上握着屍体的手。即使这样梅厄还是很美,雪白的脸,永远的宁静。卡丽斯想起还有一个人也像梅厄一样爱她,那就是默森。古怪的是,不知怎的她也拒绝了他。她在是不是想她身上有什麽地方不对头;她的灵魂中有什麽天生的缺陷让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欢欣地接受爱情。
玛菊的四个孩子後来也死在当夜,还有老朱丽。
卡丽斯很沮丧。她什麽也不能做吗?瘟疫在迅速蔓延,杀死每个人。这就像住在一所监狱里,不知下一个上绞架的是谁。王桥也会跟佛乐轮私和波尔多一样街道上遍地屍体吗?下个星期天大教堂外的绿地上有集市。数以百计的人将从附近走路可以来到的四乡来买卖东西,在教堂和酒馆里跟镇民混杂在一起。有多少人会带着致命的疾病回家?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惨痛的无力感几乎压倒了她;这让她明白,为什麽人们举手投降,承认一切都由幽灵世界主宰。但她从来都不认命。
每当修道院的一个成员死去都会有一次特殊的葬礼仪式,所有修士和修女都会参加,为离开的灵魂做额外祈祷。人们都很喜爱梅厄和老朱丽:为朱丽善良的心,为梅厄的美丽;许多修女都在痛哭。玛菊的孩子们也在葬礼的死者中,结果来了好几百镇民。玛菊本人还病得太厉害,倒在医院没法来。

他们全都聚集在青灰色天空下的墓地里。卡丽斯觉得能在寒冷的北风中感觉到就要下雪的意思。约瑟夫修士发表墓前祷告,六具棺材放进了墓洞。
人群里的一个声音问出了每个人心里的问题:“我们都要死吗,约瑟夫修士?”
约瑟夫在修士医师中是大家最喜欢的。他现在快六十了,牙齿掉光了,但他很聪明,在病床前表现得体。他现在说:“各位朋友,我们迟早都会死的,但谁也不知是什麽时候。所以我们总得随时做好去见天帝的准备。”
面包商别提总是那个最善於提问的人,她问:“我们该拿瘟疫怎麽办?是瘟疫,对吧?”
“最好的保护就是祈祷,”约瑟夫说。“而且,如果天帝依旧决定带走你,你就来教堂忏悔罪过。”
别提没那麽容易打发。“默森说在佛乐轮私,人们呆在家里避免和病人接触。那是个好办法吗?”
“我想不是。佛乐轮私人逃脱瘟疫了吗?”
人人都看着抱着楼拉站在那里的默森。“没有,他们没有逃脱,”他说。“但如果不这麽干或许会死更多的人。”
约瑟夫摇头说:“你在家里呆着就来不了教堂。主的神力才是最好的医药。”
卡丽斯不得不说话了。“瘟疫是从一个人身上传给另一个人的,”她生气地说。“如果你不和其他人接触,你不得病的机会就大些。”
歌德文院长插话。“这麽说现在女人成了医师了,是吗?”
卡丽斯没理他。“我们应该取消集市,”她说。“这能挽救生命。”
“取消集市!”他轻蔑地说。“怎麽做得到?派人通知每个村子?”
“把城门关上,”她答道。“把桥拦上。一切外地人不得进城。”
“但城里已经有病人了。”
“关闭所有酒馆。取消一切行会会议。禁止婚客。”
默森说:“佛乐轮私甚至不再举行市政府会议。”
埃弗里克插话。“那人们怎麽做生意?”
“如果你要做生意你就会死,”卡丽斯说。“也会让你老婆孩子全死光。你选吧。”
面包商别提说:“我不愿意关店——我会损失大笔钱财。但为活命还是该关。”听到这里卡丽斯的希望增加了,但别提又让它破灭了:“医生们怎麽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卡丽斯出声地呻吟了起来。
歌德文院长说:“瘟疫是天帝送来惩罪的。这个世界日益邪恶。邪教、淫秽和渎神日益猖獗:男人质疑权威,女人公然**,孩子不服父母。天帝震怒了,他的愤怒是可怕的。不要企图逃出他的制裁!惩罚随影附形,藏无可藏。”
“那我们该怎麽办?”
“如果你想活,你就去教堂,悔罪,祈祷,以後好好表现。”
卡丽斯知道争辩毫无意义,但她还是要说:“饿肚子时该去教堂,但也该吃饭。”
谢希里娅嬷嬷说:“卡丽斯修女,你不要说了。”
“但我们可以挽救这麽多——”
“行了。”
“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谢希里娅压低了声音。“但谁也不会听你的。算了。”
卡丽斯知道谢希里娅是对的。无论她争辩多长时间,人们相信的是牧师而不是她。她咬着嘴唇不做声了。
盲人卡洛斯起头唱赞美诗,修士们开始排队走回教堂,修女们跟在後面;人群散了。
他们穿过教堂走进苦修回廊时谢希里娅嬷嬷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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