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把谢希里娅嬷嬷放在一张床上而不是一个垫子上，床直接放在圣坛前，是医院里最神圣的地方。修女们日夜轮班在她床边唱歌、祷告。总有人用凉玫瑰水清洗她的脸，总有一杯从喷泉里取来的清水放在她身边。什麽都没用。她的病情和其他人恶化得一样快，鼻子和下身流血，呼吸越来越困难，乾渴无法解除。
打喷嚏後的第四天晚上她派人去叫卡丽斯。
卡丽斯睡得很沉。医院爆满，白天她筋疲力尽。沉睡中她梦见王桥所有的孩子都得了瘟疫，但当她在医院里奔忙照顾他们时，她突然意识到她自己也病了。一个孩子扯着她的袖子，但她没理他，只是死命地想，当她病倒时该怎样照顾所有的病人——然後她意识到有人越来越急切地摇晃她的肩膀说：“请快点醒醒，姐妹，院长嬷嬷要你去！”
她醒了过来。一个见习修女手拿蜡烛跪在她床边。“她怎麽样？”卡丽斯问。
“她的病还在恶化，但她还能说话，要你去。”
卡丽斯起床穿上拖鞋。这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夜晚。她穿上修女长袍，又从床上拿起毯子裹上肩头，然後跑下石头楼梯。
医院里到处都是垂死的病人。地板上的垫子排列得像鱼骨头一样，这能让有气力坐起来的病人看见圣坛。亲人们围在病人床前。房间里一股血腥味。卡丽斯从门边篮子里拿起一块乾净的布缠上了嘴和鼻子。
四个修女跪在谢希里娅床边唱着歌。谢希里娅闭着眼睛躺着；开始时卡丽斯担心她来得太晚了。然後老院长似乎感觉到她来了，转过头睁开了眼睛。
卡丽斯在床边坐下。她把一块布在一盆玫瑰水里蘸了蘸，擦去谢希里娅上嘴唇处的一块血迹。
谢希里娅呼吸困难，就像受折磨一样。她在急促的呼吸中间费力地说：“有人得了这可怕的病又好了吗？”
“只有纺织商玛菊。”
“她并不想活。”
“她的孩子们都死了。”
“我很快就会死了。”
“别这麽说。”
“你忘记你自己了。我们修女不畏惧死亡。我们活着时一直都渴望着在天堂上见到济都。我们欢迎死神的来临。”这一长段话把她累坏了，她无法控制地咳嗽着。
卡丽斯擦去她下巴上的血。“是的，院长嬷嬷。但那些活着的人会很痛苦。”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睛。她已经失去了梅厄和老朱丽，现在她又要失去谢希里娅。
“你别哭。让别人哭吧。你必须坚强。”
“为什麽需要我坚强。”
“我想，天帝的旨意是让你接替我做院长。”
卡丽斯想，如果这样，那他的选择非常古怪。他通常选那些对他有更正统想法的人。但她早就知道说这些没用。“如果姐妹们选我，我会尽力干好。”
“我想她们会选你。”
“但我敢肯定，伊丽莎修女希望当院长。”
“伊丽莎聪明，但你有爱心。”
卡丽斯低下了头。谢希里娅可能是对的。伊丽莎会过分严厉。即使她对整天祷告和唱赞美诗的生活有怀疑，由卡丽斯管理女修道院还是最佳选择。她的确赞赏医院和学校。让伊丽莎管理医院会是一场灾难。
“还有一件事，”谢希里娅放低了声音，卡丽斯必须向她俯下身来。“是安东尼院长临死前告诉我的。他一直保密，直到最後一刻才透露；现在我也同样如此。”
卡丽斯不知她愿不愿意知道这样一个秘密，从而背上沉重的包袱。
但这是死者的临终嘱托，她无法坚持自己的原则。
谢希里娅说：“先王并不是因为摔跤而死的。”
卡丽斯浑身一震。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但她还记得那些谣传。谋杀国王是一切犯罪中最严重的，兼有谋杀与谋逆的双重重罪，两者都得判极刑。哪怕知道这件事也很危险。难怪安东尼不把它说出来。
谢希里娅继续说：“王后和她的情人玛蒂摩想除掉矮得花十三世。王位继承人是个小男孩。玛蒂摩就是国王，只是没有名号。当然，最後他的统治没有他们希望的那样长，因为年轻的矮得花十四世成长得太快了。”她又咳嗽起来，人也显得更虚弱了。
“玛蒂摩在我还是个十几岁孩子时就被处决了。”
“但连矮得花自己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父亲实际上发生了什麽事，因此秘密才保存下来了。”
卡丽斯惊呆了。国王令人尊敬的母亲伊莎贝拉王后还活着，在诺弗克过着奢华的生活。如果人们发现她手上染着她丈夫的鲜血，那会发生一场政治地震。卡丽斯想想这事都觉得心虚。
“这麽说他是被谋杀的？”她问。
谢希里娅没有回答。卡丽斯定睛一看：女院长不动了，她的脸固定着，眼睛死盯着上方。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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