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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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说:“这麽说——”
一个男人突然说:“等等!”
几个修女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修女尖叫起来。她们都看着门口。弗勒蒙站在那里。卡丽斯想他肯定在外面偷听。
他说:“在你们继续下去之前——”
卡丽斯无法接受这种事。她站起来打断了他。“你怎麽敢进女修道院?”她问。“你没有得到允许,你不受欢迎。出去!”
“是院长神父派我——”
“他无权——”
“他是王桥宗教界的高级领导,在没有女院长和副院长的情况下有权管理修女。”
“我们不再没有院长了,弗勒蒙修士。”卡丽斯向他走去。“我刚刚当选为院长。”
修女们恨弗勒蒙,她们齐声欢呼。
他说:“歌德文院长不允许你们选举。”
“晚了。告诉他,卡丽斯嬷嬷现在管理女修道院——她还把你赶了出去。”
弗勒蒙连连後退。“主教批准选举结果前你还不是院长!”
“出去!”卡丽斯喝道。
接着修女们齐声大喊:“出去!出去!出去!”
弗勒蒙害怕了。他不大习惯遭人反抗。她又向他走了一步,他再退了一步。他对发生的事非常吃惊,但也很恐惧。叫喊声更响了。他突然转身跑了。
修女们大笑,欢呼了起来。
但卡丽斯意识到他临走说的话是真的。她当选需要主教亨利批准。
歌德文会尽一切力量阻止批准。
*
一队镇民志愿者正在河对岸清理一硬亩荒凉的林地,歌德文正在把它神圣化,变为墓地。城墙内每一处墓地都满了,大教堂墓地里塞得满满的。
歌德文顶着刺骨的寒风走在林地边缘,向地面洒圣水;水一落地就结冰。修士和修女们跟在他後面列队行进,口唱赞美诗。尽管仪式还没完,掘墓人已经工作了。一堆堆新土整齐排布在挖得方方正正的墓坑旁边,尽可能排得密些以节省空间。但一硬亩用不了多久,人们已经开始清理下一块林地了。
歌德文得努力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心理平衡。瘟疫就像呼啸而来的潮流,无法阻挡地吞没它进路上的每个人。济诞节前一周修士们已经为一百个人主持了葬礼,但死亡数位还在增加。约瑟夫修士昨天死了,还有两个修士病了。什麽时候是个头?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吗?他歌德文自己也会死吗?
他太害怕了,不觉停下了脚步,眼睛死盯着用来喷洒圣水的金洒水器,好像不知道这东西怎麽会到了他手里。他一时慌得动也不能动。然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弗勒蒙在後面轻轻推了他一下。歌德文向前一哈腰,继续走了下去。他必须把这些吓人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的心思转到了修女选举的烦心事上。开始他布道的效果好极了,他以为伊丽莎稳操胜券。但风向转得这麽快,卡丽斯大得人心的局面急剧恢复,完全让他无措手足。弗勒蒙最後的干涉不过是万般无奈的举措:太晚了,毫无用处。想到这里歌德文真想大声狂叫。
但一切还没全完蛋。卡丽斯嘲弄了弗勒蒙,但要到亨利主教批准之後她的位置才确定。
遗憾的是至今歌德文还没有机会跟亨利拉上关系。不讲英语的新主教只来过王桥一次;他完全是新人,弗勒蒙还不知道他是否有致命弱点。但他是个男人,是个牧师,所以他应该站在歌德文一边反对卡丽斯。
歌德文给亨利写了一封信,说卡丽斯把修女们魇住了,让她们以为她能从瘟疫中拯救她们。他详细写了卡丽斯的历史:八年前的异端罪名、审判、定罪、谢希里娅的救援。他希望亨利来王桥时脑子里已经有了对卡丽斯不利的偏见。
但亨利什麽时候才会来?主教不参加济诞节的大教堂礼拜是非常罕有的事。有效率但没创见的主教助手劳伊德来了封信,说亨利正忙於任命官员,代替那些因瘟疫死去的神职人员。劳伊德可能会反对歌德文:他是罗兰德伯爵的人,过去恨歌德文。但劳伊德做不了主,做主的是亨利。很难说会怎麽样。歌德文感到他失去了控制。他的事业受卡丽斯威胁,他的生命受毫无怜悯的瘟疫威胁。

洒圣水仪式结束时开始下小雪。刚刚清理好的墓地旁有七场葬礼等着墓地能用就开始。葬礼随着歌德文一个手势便开始了。第一具屍体躺在棺材里,但其余的只裹着屍布就抬上来了。即使在最好的时候棺材也只是富人的专权,但现在木材十分昂贵,棺材店日夜赶工,所以只有最富有的人才睡得起木头棺材。
走在第一队送葬人最前头的是抱着小女儿的默森,雪花粘在他古铜色的头发和胡子上。歌德文推断棺材里躺着的富人一定是别希•贝尔。她死後没有亲人继承,把客栈给了默森。歌德文酸溜溜地想:钱像湿树叶似的往这家夥身上粘。默森已经有了麻风岛和在佛乐轮私淘的金,现在又成了王桥生意最好的客栈的主人。
歌德文知道别希的遗嘱,因为遗产税是修道院的,他从客栈的价值中提取了很大的份额。默森毫不迟豫地用弗洛伦付了钱。
瘟疫的一项好处是,修道院突然有了许多现金。
歌德文为七具屍体一次性主持了葬礼。现在这是正常程式:不管几个死者,上下午各一次葬礼。王桥没有足够的牧师为每个死者单独举行葬礼。
这种想法又一次让歌德文感到恐惧。他看到自己躺在其中一个墓洞里,结果祷告词也背结巴了;但他还是勉强撑住了,继续主持仪式。
葬礼终於结束了,他带领修士和修女回到大教堂。他们走进教堂,在中殿里解散,修士们回去履行正常职责。一个见习修女走近歌德文,紧张地说:“院长神父,能请你来一趟医院吗?”
歌德文不喜欢让人找见习修女不客气地给他传话。“什麽事?”他厉声问。
“对不起,院长,我不知道——他们就让我来请你。”
“一有空我就过来,”他烦恼地说。其实他没什麽紧急事要干,但既然话说出来了,他就在大教堂里磨蹭了一阵,跟耶里修士谈修士袍子的事。
几分钟後他穿过苦修回廊走进医院。
修女们围着搭在圣坛前的一张床。他想这肯定是位重要病人,他不知是谁。照顾病人的一个修女转身对着他,纱面罩蒙住了她的嘴和鼻子,但他还是从他们全家都有的带金色斑点的绿眼睛上认出是卡丽斯。尽管只能看到她脸的很小一部分,他还是看到她眼神中有一种奇特的表情。他觉得会是讨厌和轻蔑,但看到的却是同情。
他忐忑不安地走到床边。其他修女看到他便尊敬地让到两边。他很快就看到了病人。
是他的母亲。
佩特拉尼拉的大脑袋枕在白色的枕头上。她在流汗,鼻子里不断滴血。一个修女不停地给她擦血,但怎麽也擦不干。另一个修女给了病人一杯水。佩特拉尼拉满是皱纹的颈部皮肤上出现了紫色疹子。
歌德文好像被人打了一棒似的叫出声来。他害怕地瞪着眼睛。他母亲用痛苦的眼睛盯着他。一点怀疑的余地都没有:她得了瘟疫。“不!”他大声喊道。“不!不!”他感到心窝里无法忍受的痛苦,好像被戳了一刀。
他听到弗勒蒙在他身边用害怕的声音说:“努力镇定下来,院长神父,”但他做不到。他张嘴大喊,但发不出声音。他突然感到和他的身体分离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然後地板上升起的黑色迷雾开始吞没他,沿着他的身体上行,遮住他的鼻子和嘴巴,使他无法呼吸;遮住他的眼睛,使他什麽也看不见;最後他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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