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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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文在床上躺了五天,什麽也没吃,只在弗勒蒙把杯子放到嘴边时才喝点什麽。他动弹不得,无法正常思维,因为他好像决定不了该干什麽。他抽泣一会睡着了,醒来又哭。他昏昏沉沉地觉得有个修士摸着他的前额,取了尿样,说他得了脑热,给他放了血。
然後,12月31日那天,看上去很害怕的弗勒蒙告诉他,他母亲死了。
歌德文起来了。他刮了胡子,穿了身新袍子去了医院。
修女们洗乾净了她的遗体,替她穿好了衣服。佩特拉尼拉的头发梳过了,身上穿的是一件昂贵的疑大里羊毛罩衣。看到她面孔煞白、眼睛永远紧闭的样子,歌德文觉得惊惶的浪潮又回来了,但这次他把它打退了。“把遗体送到大教堂去,”他下了命令。通常,陈屍大教堂是修士、修女、高级牧师和贵族的特权;但歌德文知道没人敢顶撞他。
她被移进教堂,放到圣坛前。他跪在她身边祷告。祷告帮他镇住了恐惧,他逐渐想清了该干什麽。最後他站了起来,吩咐弗勒蒙立即在例会堂召集会议。
他感到很虚弱,但他知道他必须振作起来。他一直有规劝别人的天分。现在他必须把这种天分发挥到极致。
修士们集合好後他给他们读了《创世纪》中的一段:“在通过了这些事情之後,天帝也曾试探过亚伯拉罕,他说:亚伯拉罕,带着你最锺爱的独子以撒,领他到摩利亚,到我将告诉你的一座山上,放火烧他。亚伯拉罕起了个大早,给驴佩上鞍子,带了两个年轻的手下和儿子以撒,砍开树林准备升火,去了天帝告诉他的那座山。”
歌德文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修士们专注地看着他。他们都知道亚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但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他,歌德文。他们很警醒、谨慎,不知他下一步要干什麽。
“亚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教我们什麽?”歌德文问,但并没有让谁答话的意思。“天帝让亚伯拉罕杀死他的儿子——那不但是他的长子,而且是他一百岁时生的独子。亚伯拉罕抗议了吗?他请求天帝宽恕了吗?他跟天帝争辩了吗?他指出杀以撒是谋杀,是屠杀儿童,是一项可怕的罪行了吗?”歌德文让问题悬着让大家思考,然後低头看着书读道:“亚伯拉罕起了个大早,给驴佩上鞍子……”
他又抬起头来。“天帝也可能会考验我们。他可能命令我们做些似乎不对的事。有这种事时,我们必须想想亚伯拉罕。”
歌德文正以他知道的最能诱导人的布道方式说话:间歇重复,循循善诱。他从正八角形例会堂的静寂中看出,他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谁也没有乱动、低语或是蹭地板。
“我们绝不可以质疑,”他说。“我们绝不可以争辩。天帝指引我们,我们必须跟随——无论他的愿望在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心中看上去多麽愚蠢、有罪或残酷。我们脆弱而又卑微。我们可能理解错误。我们无法决定或者选择。我们的责任很简单——服从。”
然後他告诉他们该做什麽。
*
天黑後主教来了。他一行进入修道院大院时差不多半夜了:他们在火把照耀下骑马前来。修道院里大多数人已经上床几个小时了,但医院里还有几个修女们在工作,其中一个去叫醒了卡丽斯。“主教来了,”她说。
“他要我去干什麽?”卡丽斯睡眼惺忪地问。
“我不知道,院长嬷嬷。”

她当然不知道。卡丽斯从床上爬起来,穿上了斗篷。
她在苦修回廊里停下来,喝了许多水,深深地呼吸了一阵夜里的冷空气,让自己清醒起来。她想给主教一个好印象,好让他痛痛快快地批准女院长选举的结果。
看上去很疲倦的主教助手劳伊德在医院里,他的长鼻子尖冻得通红。“来迎接主教吧,”他烦恼地说,好像她应该还没睡下,在等他们来似的。
她跟他走了出去。一个仆役站在门外,手拿燃烧着的火把。他们穿过绿地,来到主教骑在马上的地方。
他是个戴了顶大帽子的小个,看上去烦透了。
卡丽斯用诺曼第法语说:“欢迎主教大人来到王桥修道院。”
他气呼呼地问:“你是谁?”
卡丽斯见过他,但从来没和他说过话。“我是卡丽斯修女,当选女院长。”
“那个巫婆。”
她的心一沉。歌德文无疑已经大放厥词,让他反对自己。她感到很愤慨。“不,主教大人,这里没有女巫,”她的话很有批评口气,显然不够谨慎。“只有一群普通的修女,正尽全力为一个惨遭瘟疫袭击的城市服务。”
他没有理会她的评论。“歌德文院长呢?”
“在他的豪宅里。”
“不,他不在!”
主教助手劳伊德解释道:“我们去过了,那里没人。”
“真的?”
“是的,”主教助手烦恼地说。“是真的。”
这时卡丽斯看到了歌德文那只带着明显的白尾巴尖的猫,见习修士们叫它大主教。它在大教堂西面走着,瞄着柱子中间的空间,好像在寻找主人。
卡丽斯很吃惊。“好奇怪……说不定歌德文想到宿舍里跟其他修士一起睡。”
“他干吗那麽干?希望别弄出什麽不名誉的事。”
卡丽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主教怀疑他们有奸情,但歌德文不像有那种罪欲。“他母亲得瘟疫对他影响很大。他得了急病昏倒了。她今天死的。”
“如果身体不好,我觉得他更该睡在自己床上。”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歌德文有点因佩特拉尼拉的病失控了。卡丽斯说:“主教大人想不想找他的一个助手谈谈?”
亨利很烦躁地说:“如果能找着,我当然想!”
“让我带主教助手劳伊德到宿舍去找找好吗……”
“越快越好!”
劳伊德从仆役那里拿过一支火把,卡丽斯领着他迅速穿过大教堂,进了苦修回廊,那里就像通常修道院一样,夜间静悄悄的。他们来到通往宿舍的楼梯脚下,卡丽斯站住了。“你自己上去吧,”她说。“修女不应该看到在床上的修士。”
“当然了。”劳伊德拿着火把走上楼梯,把她留在黑暗中。她好奇地等着。她听到他喊“喂?”到处都静得出奇。过了一阵他用奇怪的声音朝下面喊她:“姐妹?”
“怎麽啦?”
“你上来吧。”
她糊里糊涂走上楼梯,进了宿舍。她站在劳伊德旁边,就着火把摇曳的光芒往房间里看。修士们的草垫子整齐地摆在房间两边——但没有一个垫子上有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卡丽斯说。
“鬼影子都没有,”劳伊德同意。“到底发生了什麽混蛋事?”
“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出,”卡丽斯说。
“那就请你告诉我吧。”
“这还不清楚吗?”她说。“他们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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