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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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自虐
医院又满了。2349年头三个月似乎已经消失了的瘟疫四月里又回来了,气势还更凶猛。复活节星期天後的星期一,卡丽斯疲惫地看着像毛线衣平针图案一样排布的一排排草垫子,它们塞得这麽紧,戴面罩的修女只能在各排之间小心翼翼地移动。但在每个草垫子四周移动就容易些,因为病床边的家属很少。跟一个快病死的亲人坐在一起是危险的——你自己可能会染病——人们变得残忍了。瘟疫初期,他们还不顾危险和亲爱的人呆在一起:母亲跟孩子、丈夫跟妻子、中年人跟他们年迈的父母,那时爱心还能战胜恐惧。但现在情况变了。最牢固的家庭纽带也受到死亡酸液的无情侵蚀。如今的典型病人被父母、丈夫或妻子带进医院,然後没病的亲人便不顾病人在身後的哀哀惨叫扬长而去。只有用醋洗手的蒙面修女在与病魔抗争。
令人吃惊的是卡丽斯有足够的帮手。女修道院有大批见习生替代那些死去的修女。这部分源於卡丽斯圣人般的声誉;但男修道院也有类似的复兴,汤玛斯现在正训练一班见习生,他们在疯狂的尘世中寻求秩序。
这次瘟疫让一些上次没病的重要镇民罹患。巡警约翰的死很让卡丽斯沮丧。她从来就不怎麽喜欢他那种粗暴而随便的执法风格——照例先在闹事人头上来上一棒子後再问问题——但少了他,维持治安就更困难了。每次为城镇节日烤制特种面包并在协会会议上提出精明问题的胖面包商别提死了,她的生意由四个争吵不休的女儿勉强平分。最後一个跟卡丽斯父亲同辈的朋友,会挣钱也会花钱的酿酒师迪克上次就死了。
卡丽斯和默森通过取消主要公众集会减缓了瘟疫的蔓延。大教堂里没有大型复活节典礼,这个维特周也不会有羊毛大集。每周集市在城墙外的情人天地草地上举行,大部分镇民都不去参加。卡丽斯在瘟疫第一次来袭时就想采取这些措施,但歌德文和埃弗里克反对。据默森说,有些疑大里城市甚至在三四十天内关闭城门,叫做三十天或四十天紧急戒严。现在把瘟疫挡在城外是来不及了,但卡丽斯还是认为隔离能挽救生命。
但她并不缺钱。越来越多没有活着的亲人的病人把遗产赠给修女,许多新来的见习生随身带来了土地、牲畜、果园和现金。女修道院从来没这麽富过。
这对她安慰不大。她在生命中第一次感到倦怠:不但是繁重工作引起的疲倦,还有乾涸的精力、短缺的信心和厄运对精神的摧残。瘟疫的势头从没像现在这样迅猛,每周死亡二百人;她真不知道怎样才坚持得下去。她肌肉酸痛、头疼、有时视线模糊。什麽时候是个头?她沮丧地想。每个人都会死吗?
两个流着血的男人蹒跚穿过房门,卡丽斯急忙迎上前去。还没等走到能触到他们的范围之内,她就闻到了他们身上那种带点甜味的酒精的刺鼻气味。他们几乎不能自己走路,但现在还不到中午。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这种事现在太普遍了。
她模糊认识他们俩:健壮的年轻人巴尼和楼,都在屠户矮得花开的屠宰场干活。巴尼的一条胳膊曲曲折折地搭拉着,可能断了;楼脸上血肉模糊:他鼻子扁了,一只眼睛肿得像玻璃泡。两个人看来都醉得不知道疼痛。“我们干了一架,”巴尼口齿不清地说,他的话只勉强听得清。“我真没想这麽干。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爱他。”
卡丽斯和涅利修女让两个醉酒的人躺在相邻的草垫子上。涅利修女检查了巴厘的胳膊,说没骨折,只是脱臼;她让一个见习生去叫外科医生剃头匠马修,他可以把胳膊接好。卡丽斯洗净了楼的脸,那只眼睛她救不回来了:它像一只打破的溏心鸡蛋。
这种事让她非常恼火。他们俩一没得瘟疫,二没出事故:他们酗酒後互相伤害。第一波瘟疫过後她勉力在镇上恢复了法治和秩序;但第二波瘟疫严重毒害了人们的心灵。她再次号召文明表现,但镇民反应淡漠。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麽办,她太疲倦了。
她看着这两个并肩躺在地板上的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古怪的声响。一霎那间她回到了三年前的克雷西战场,听到矮得花王的新机器向敌阵倾泻石球时发出的轰鸣。过了一下又是同样的一声,她意识到这是鼓声——其实是好几面鼓一起敲,但没有特定的韵律。然後她听到管乐和钟声,也是浑不成调;然後马嘶人哭,还有人发出不知是欢庆还是悲啼的喊叫,或许两者并存。这和战场上的声响极为相似,只是没有空中带着死亡的鸣镝或肢残的马匹的哀鸣。她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四十人来号人向大教堂绿地走来,用古怪的动作疯狂地劲舞。有些人在弹奏乐器,或者就是让它们出声,但完全不成节拍。他们身上纤薄的浅色衣衫撕裂了,色彩斑驳;有些人半裸身体,毫无顾忌地展露私处。所有不拿乐器的人都拿着鞭子。一群镇民跟着,好奇而又惊讶地盯着他们。
游方修士默尔多率领着他们。他比什麽时候都胖,但却不知疲倦地上窜下跳,汗水从他肮脏的脸上流淌,从他稀疏不整的胡子上滴落。他带着他们走到大教堂的庞大西门前面,然後转身面对他们。“我们犯有各种罪孽!”他大声吼道。
他的追随者们奋力发出狂叫和呻吟应和着。
“我们很肮脏!”他震撼人心地说。“我们像肮脏的蠢猪一样沉湎於XX之中。我们因**而狂叫,而战栗。我们活该遭受瘟疫的惩罚!”
“对!”
“我们必须怎麽做?”
“受苦!”他们喊道。“我们必须受苦!”
一个追随者挥舞着鞭子冲上前去。鞭子是由三股皮筋缠成的,每股上面都带着绳结捆住的尖锐石子。他一头扑跪在默尔多脚下,开始用鞭子抽打自己的脊背。鞭子撕裂了他长袍上薄薄的衣料,背上的皮肤鲜血迸流。他惨叫着,其他默尔多追随者同情地呻吟。
然後上来了一个女人。她把袍子褪到腰部,转身面对人群裸露**,然後用一把类似的鞭子鞭打後背。追随者再次呻吟。
他们单独或成对地走上前来自行鞭打,卡丽斯能看到许多人皮肤上有青肿和半愈的伤口:他们过去就干过,许多人干了好多次。他们在一个个城镇间游窜着这麽干吗?有默尔多参与,她感到迟早会有人出来敛财。
围观人群中一个女人突然冲向前去喊道:“我也要,我也必须受苦!”卡丽斯吃惊地看到这是梅厄德,蜡烛商马苏尔低眉顺眼的年轻妻子。卡丽斯觉得她不会犯过多少罪孽,但她或许终於看到了让她的生活奔放起来的机会。她甩掉长袍,一丝不挂地站在游方修士面前。她皮肤上没有伤痕,实际上她看上去很漂亮。
默尔多长时间地盯着她之後说:“吻我的脚。”
她跪在他面前,不知羞耻地把後身亮给人群,弯身把脸朝他的脏脚贴去。
他从另一个悔罪者手里拿过鞭子递给她。她抽打着自己,然後痛苦地狂叫,雪白的皮肤上立刻泛上了红痕。
人群中又出来了几个急切的人,大部分是男人,默尔多一一举行了同样的仪式。那里很快就是一片狂乱。他们不鞭打自己时就狂敲大鼓,摔打铃铛发出声响,随心所欲地狂舞。
他们的行为十分狂乱,但卡丽斯久经磨练的眼睛注意到,尽管鞭子打下去引人注目、无疑也疼痛难当,但却不会致残。
默森出现在卡丽斯身边问:“这事你怎麽看?”
她皱皱眉头说:“这为什麽会让我感到气愤呢?”
“我不知道。”
“如果人们想鞭打自己,为什麽我要反对?或许这能让他们好受些。”
“我同意你的看法,”默森说。“但通常只要默尔多参与某事,那就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不是悔罪。”
她断定这些人的情绪不是悔罪。这些跳舞的人并没有严肃地回顾他们的人生,为他们犯下的罪孽感到伤心与痛悔。那些诚心悔过的人会静静地沉思,表情内向。而卡丽斯从气氛中感觉到的与此截然不同。这是激动。
“这种行为不能允许,”她说。
“他们沉湎於酗酒之外的另一种自我折磨。”
“而且这里有一种放荡的狂喜。”
“但没有性行为。”
“迟早会有的。”
默尔多率众继续前进,向修道院外走去。卡丽斯注意到有些自虐者拿出碗向围观人群讨钱。她猜想他们会在各条主要街道上重复这一套。他们可能会在一个大些的客栈门前结束,人们会在那里给他们买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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