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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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1年复活节星期天,卡丽斯和默森结婚十年了。
卡丽斯站在大教堂里看着做复活节礼拜的修士和修女走进来,想起了他们的婚礼。因为他们多年来断断续续是情人,仪式不过用来确认一个长期存在的事实,所以就傻呵呵地要在圣马克教堂弄个低调的小仪式,然後请少数几个人在贝尔客栈举办一次小型婚宴。但杰弗洛神父前一天告诉他们,照他估计至少有两千人计画参加,弄得他们只好改到大教堂举行。後来才知道,纺织商玛菊瞒着他们在协会大厅为市民领袖组织了一次宴会,在情人天地为王桥其他人举办了一次野餐。结果这成了那年最盛大的婚礼。
卡丽斯想到这里微笑了。她当时穿了件王桥深红布做的新长袍,主教大概会认为这种颜色对她这样的妇人很合适。默森穿了一件刺绣精美的疑大里外套,深棕色的布面上绣着金线,看上去喜气洋洋。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自认隐秘的漫长罗曼史多年来是王桥市民欣赏的节目,而且人人都乐於欢庆这个幸福结局。
她多年的宿敌弗勒蒙登上圣坛让她幸福的回忆烟消云散。那次婚礼後的十年间他胖了许多,修士的发式和刮过的脸庞暴露出他脖子周围蓝色的一圈,他的牧师长袍像帐篷般飘动。
他布道的题目是反对屍体解剖。
死人的屍首属於天帝,他说。济都教徒受命以特别仪式仔细埋葬它们;经天帝宽恕的应该埋在神圣墓地里,未经宽恕的埋在别处。无论对屍首做其他任何事都不是天帝的意愿。切开屍首是亵渎——他用少有的**说。当他让教众想像所谓医学研究者剖开一具屍体,分开各部位切片仔细观察的惨景时声音都颤抖了。真正的济都教徒都知道,这夥男人和女人没有任何亵渎屍体的藉口。
从弗勒蒙嘴里不常听到“男人和女人”这个字眼,一旦说出来总有特殊的意义。她瞥了中殿里站在她身边的丈夫一眼,看到他担心地攒起眉毛。
禁止检查屍体是典型的教条,在卡丽斯记事以前就是教会的重大原则,但自从瘟疫发生以来放宽了。具有新思想的年轻神职人员清楚地看到了教会对教徒的保护极为无力,因此急切希望改变医学教学方式和牧师的医疗实践。但保守的老年教士死抱着旧体制不放,否决一切政策改变。其结果就是,原则上仍禁止解剖,但实际上容忍。
卡丽斯在新医院一开张就进行屍体解剖。她在医院外从没说过这件事:没有必要让那些迷信的人不安。但一有机会她就会做。
近年来通常有一两个年轻的修士医生来跟她一起做。许多经过训练的医生除了处理危重伤员以外从来没见过人体的内部结构。按传统规矩只允许他们解剖猪的屍体,据说它们是与人体结构最接近的动物。
卡丽斯对弗勒蒙的攻击感到担心,同时也很吃惊。她知道他一直恨她,尽管她从来不知道为什麽。但自从2351年那次雪天的休战後他就再没动过她。似乎是为了补偿他在镇上丧失的权力,他用珍贵的物件装饰他的豪宅:挂毯、地毯、银质桌具、雕花窗户、有插图的手稿等。他变得更为傲慢,要求修士和见习生对他更为恭谨;他做礼拜时穿华丽的长袍,必须出门旅行时乘坐装饰得如同公爵夫人卧室一般的查理车。
礼拜时歌诗班席位上有几位重要的来访教士——舍仍主教亨利、门毛斯大主教皮耶斯和约克大主教助理里奇纳尔德——弗勒蒙可能是想鼓吹这些保守的教条,以图赢得这些人的青睐。但为什麽这麽做?是他有了往上爬的机会吗?大主教病了,他是被抬进教堂的,但弗勒蒙肯定不是在觊觎这个职位吧?维格里村民朱比的儿子坐上王桥院长的宝座差不多已经是奇迹了,而且从院长到大主教是一个非常不寻常的大跳跃,有点像不经过男爵或伯爵,直接从骑士变成公爵。只有特殊的宠儿才会巴望这种迅速的提升。

但弗勒蒙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这倒不是说他认为自己有多高的水平,卡丽斯想。那是过去歌德文的境界:狂妄的自信。歌德文认为他是镇上最聪明的人,因此天帝才让他当院长。弗勒蒙与此正相反:在自己心目中他什麽都不是。他的生命就是一场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并非毫无价值的拼搏。他对任何不同意见如此敏感,以至於无法容忍他干不了任何职务的想法,不论那份职务有多高。
她想在礼拜後跟亨利主教谈谈。她可能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们十年前的协定:王桥院长无权插手麻风岛上的圣伊利莎白医院事务,而由主教直接控制。因此任何对医院的攻击都是在攻击亨利本人的权力与尊严。但她又想了想,意识到这种抗议等於向主教承认她在做屍体解剖,把一个现在可能会被轻易忽略的模糊怀疑变成既成事实,让他不得不处理。所以她决定还是什麽都不说。
站在她身边的是默森的两个侄儿,拉尔夫伯爵的儿子:十三岁的吉罗德和十岁的罗兰德,他们都在修士学校里读书。他们住在修道院里,但许多课余时间都和默森和卡丽斯一起在岛上他们的家里度过。默森的手随意地搭在罗兰德肩上。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罗兰德不是他的侄儿而是他的儿子。他们是默森本人,卡丽斯,和孩子的母亲费丽芭。默森不想对罗兰德表现出特别的宠爱,但发现很难掩饰他的真实感情;每当罗兰德学到了新东西或在学校表现优异他就特别高兴。
卡丽斯经常想到她跟默森有过,但後来打掉了的那个孩子。她总觉得那会是个女孩。她现在应该二十三岁了,卡丽斯沉思着,该是个成熟的妇人了,说不定已经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想法就像旧伤的隐痛,让她感到熟悉的痛楚,让她感到心中压抑。
礼拜结束时他们一起离开了。他们像通常一样让两个男孩回家吃星期天午餐。默森在大教堂外回头看那座已经高耸在教堂中央的新塔。
他审视着这件即将完成的杰作,对一些只有他才看得见的细节皱着眉头,这时卡丽斯充满爱意地端详着他。从他十一岁时起她就认识他了,几乎从那时起就一直爱他。他现在四十五岁,红头发开始从眼眉顶上脱落,在他头顶上围了一圈好像一个卷曲的光环。自从一个雕刻的小石头梁托被脚手架上粗心的泥瓦匠掉下来砸到他肩膀上以来,他的左胳膊就不怎麽得劲。但他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的渴望神情;就是这神情在三分之一个世纪前的万圣节那天吸引了十岁的卡丽斯。
她转身看着他看的地方。看上去塔整齐坐落在甬道交叉点四边,在两个架间呈正方形;但实际上承重的是构筑在交叉点外角的巨大扶壁,这些扶壁本身建筑在与原来地基分开的新地基上。塔看上去轻盈灵秀、通风良好;透过纤细的柱子和多处窗户能在天气好时看到塔後的蓝天。一个网状脚手架已经在正方形塔顶搭好,准备修建最後一层: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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