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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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丽斯把视线放低,看到她姐姐向她走来。爱丽斯只比她大一岁,今年四十五,但卡丽斯觉得她是另一辈的人。她的丈夫埃弗里克死於瘟疫;她没有再婚,穿着简朴,好像觉得寡妇就该这样。卡丽斯多年前为埃弗里克对待默森的事跟她争吵,尽管岁月抹平了她们相互间的敌意,但在她问好时爱丽斯脑袋一歪,还带着一股怨气。
跟爱丽斯一起的是只比她小一岁的继女歌莉丝。歌莉丝的儿子人称杂种默森,站在她旁边比她高一大截;他人高马大,有迷人的外表,跟他早就跑了的生父瑟斯坦十分相像,但跟建桥师默森天差地别。跟她一起的还有她十六岁的女儿佩特拉尼拉。
歌莉丝的丈夫泥瓦匠哈乐德在埃弗里克死後接管了生意。按默森的观点他算不上建筑师。虽然他不再垄断让埃弗里克发了财的大教堂修理与扩建,但他的生意还算不错。他正站在默森身边说:“人们说你造塔尖会不用中心支架。”
卡丽斯明白。中心支架是在灰泥砌层逐步乾燥时在下面托住它的木头框架。
默森说:“狭窄的塔尖里放不下中心支架。而且又靠什麽支持它呢?”他的语气很客气,但语速很快,卡丽斯听出他不喜欢哈乐德。
“如果塔尖是圆的我可以相信。”
这一点卡丽斯也明白。在每一层圆形石头结构顶上砌出下一层圆形石头结构,上一层都比它压着的那层窄一点,这样就不需要中心支架修建塔尖,因为圆石头层本身可以支撑:石头不会掉下来,它们相互挤住了。但任何带棱角的形状都办不到。
“你看过图纸,”默森说。“是正八角形。”
正方形塔顶的角塔沿对角线向外,这让眼睛看上去很舒服,因为它向上延伸到不同形状的塔尖。这一特点是默森从查德斯大教堂那里学来的,但只有塔尖是正八角形时才行。
哈乐德问:“但你不用中心支架怎麽造八角形塔呢?”
“到时候就知道了,”默森说,然後就走开了。
他们走下主街时卡丽斯问:“为什麽你不告诉大家怎麽做呢?”
“这样他们就没法解雇我,”他回答。“我造桥时刚完成最困难的部分他们就辞退了我,雇用便宜些的人接着干。”
“我记得这事。”
“现在就不行了,因为谁也不知道我怎麽造塔尖。”
“那时你是个毛头小夥子,现在你是会长。没人敢解雇你了。”
“或许没有,但知道他们做不到时我的感觉不错。”
主街最下面,在过去旧桥在的地方有一座声名狼藉的白马客栈。卡丽斯看见默森十六岁的女儿楼拉靠在外墙上,跟一夥年纪比她大的朋友在一起。楼拉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有着橄榄色的皮肤、柔软发亮的头发、鲜红的嘴唇和奔放的褐色眼睛。那夥人正围着赌钱,而且都在大杯喝啤酒。卡丽斯很伤心地看到她的继女大白天当街鬼混,但并不感到吃惊。
默森很生气。他走到楼拉跟前拉住她的胳膊。“你还是回家吃午饭吧,”他严厉地说。
她把脑袋使劲往後一甩,摇晃着浓密的头发,那姿势显然不是给她父亲而是给别人看的。“我不想回家,我喜欢呆在这,”她说。
“我没问你爱干什麽,”默森回答,把她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一个看上去挺漂亮的二十来岁男孩走出人群。他留着短头发,一脸嘲弄的微笑,用一根细小的木条剔着牙齿。卡丽斯认得他是翟克•莱利,一个好像总有钱花的人,但不知道他的职业是什麽。他悠闲地走了过来。“咋的啦?”他问,说话时还叼着那根小木条,像在侮辱什麽人。
“跟你狗屁关系都没有,”默森说。
翟克挡在他路上。“那个女孩不愿走。”
“你还是给我闪开,小子,要不你会到监狱里蹲一天。”
卡丽斯很担心地呆住了。默森有理:他有权管楼拉,她还有五年才**。但翟克是那种不管有理没理都可以不计後果动手打人的家夥。
但卡丽斯没出来干涉;因为她知道如果这样默森可能不理翟克,把火发到她头上。
翟克说:“我想你是她父亲。”
“你完全知道我是谁,你得叫我会长,跟我说话客气点,要不然就等着瞧。”
翟克又无礼地瞪了默森一会,然後站到一边随便说道:“好吧,算你狠。”

卡丽斯为没动拳头就解决了冲突松了一口气。默森从来不跟人打架,但楼拉能让他丧失理智。
他们继续向桥走去。楼拉挣脱了父亲的手走到前面,胳膊交叉抱在胸前,低头皱眉满脸不高兴地自言自语。
看到楼拉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默森很害怕,对他的小女儿这麽铁心地跟这夥人混在一起很生气。他们跟在楼拉身後过桥走上麻风岛,这时他问卡丽斯:“为什麽她要这麽干?”
“天晓得。”卡丽斯更常在失去父母之一的孩子身上看到这种行为。塞尔维娅死後,楼拉先後受别希•贝尔、费丽芭夫人、默森的女管家爱姆照顾,当然现在是卡丽斯本人。或许楼拉不知该听谁的。但卡丽斯没说出这种想法,因为这听上去好像默森这个家长没当好。“我在她那麽大时跟佩特拉尼拉姑妈大吵过。”
“为了什麽?”
“类似的事。她不愿意我结交女草医玛瑅。”
“那完全是两码事。你没在酒馆里跟小流氓鬼混。”
“佩特拉尼拉认为玛瑅不是好东西。”
“这不同。”
“我想是不同。”
“你在玛瑅那里学了很多东西。”
楼拉显然从漂亮的翟克•莱利那里学了不少,但卡丽斯没把这个惹人上火的想法说出来——默森已经够火的了。
现在岛子完全建设起来了,已经是城市的一个有机部分,岛上甚至有了自己的教区教堂。他们脚下曾经是荒凉的废地,但现在两边都是房屋,人行道笔直、不时转过街角。野兔早已绝迹,医院占据了西端的大部分地盘。尽管卡丽斯每天都去那里,但她看到那座清洁的灰色石头建筑、整齐成排的大窗户和上面士兵一样林立的烟囱时还是感到一阵骄傲。
他们穿过大门走进默森的大院。果园现在成熟了,苹果树上繁花似雪。
他们像平常一样穿过厨房门进屋。房子对河那一面有一个宏大的入口,但从来没人用过。甚至一个杰出的建筑师也会犯错误,卡丽斯感到很有趣地想;但她又一次想到,今天最好也别提这话。
楼拉跺着脚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
从前面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大家都好啊!”两个男孩高兴地叫着冲进了客厅。是他们的母亲费丽芭。默森和卡丽斯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嫁给默森之後卡丽斯跟费丽芭成了妯娌,但好几年里她们过去的竞争还让卡丽斯在费丽芭面前感到不自在。最後是孩子们把她们扯近乎了。先是吉罗德後是罗兰德进了修道院学校读书,默森很自然地该照顾他的侄儿,然後费丽芭在王桥时到他家来探访就顺理成章了。
开始卡丽斯对费丽芭曾经吸引过默森感到很嫉妒,默森从不假装他对费丽芭的爱是表面的,显然他还很在意她。但费丽芭现在看上去很让人伤感。她四十九岁了,看上去还更老相,她头发花白,脸上满是失望的皱纹。她现在只为孩子活着。她经常到门毛斯伯爵夫人,也就是她的女儿奥迪拉那里作客;不去那里时她常常住在王桥修道院,这样她可以跟儿子们近一些。她总算不必常在伯爵城堡跟她丈夫拉尔夫住在一起。
“我得把两个男孩带到舍仍去,”她说,解释她为什麽在这里。“拉尔夫想让他们跟他一起去郡法庭听审。他说这是他们教育中必须的一部分。”
“他是对的,”卡丽斯说。吉罗德如果不早死会继任伯爵;如果他早死就得由罗兰德继承。所以他们都需要熟悉法庭事务。
费丽芭补充道:“我本想到大教堂参加复活节礼拜,但我的查理车坏了一个轮子,只得在路上歇了一晚。”
“好啊,既然你来了,我们吃午饭吧,”卡丽斯说。
他们走进了餐厅。卡丽斯打开对着河面的窗户。清凉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她在想默森该拿楼拉怎麽办,但他什麽也没说,让她在楼上生闷气,这让卡丽斯松了一口气:一个闷闷不乐的少年能搅乱饭桌上每个人的情绪。
他们吃着韭葱炖羊肉。默森倒了红葡萄酒,费丽芭很痛快地喝着。她现在喜欢上葡萄酒了。或许她在酒中找到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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