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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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会上总有人读点什麽——通常选自圣贝尼的《戒律》,但也时常选自圣经,偶尔选自其他宗教书籍。当所有修士都在围绕八角形例会堂的倾斜石凳上就座之後,歌德文找到那个今天负责阅读的年轻修士,小声但却坚决地告诉他,他歌德文将代替他阅读。然後,他在阅读时读了《提摩西书劄》中那关键的一页。
他觉得很紧张。自打一年前从羊津回来,他就一直私下与其他人进行有关修道院改革方面的议论;但直到此刻他还从未与安东尼公开对抗。院长软弱而又懒惰,是该把他从那种无所作为的状态下震醒了。而且圣贝尼写道:“人人都该参加例会,因为主会在那里向年轻成员揭示最佳选择。”歌德文完全有资格在例会上发言,呼唤大家更为严格地按照教规办事。可他还是突然感到他正在冒险,後悔没在利用《提摩西书劄》的策略问题上多考虑一些。
但现在退缩太晚了。他合上书本说:“我对我自己,也对众位兄弟,提出如下问题:在修士与女性隔离这个问题上,我们现在的标准是不是低於费利普院长当年?”
他学生时代在辩论时学到,要尽可能把他的观点用提问的形式说出来,这样他的论敌可以反驳的余地就最少。
最先回答的是安东尼的助手,副院长盲人卡洛斯。“有些修道院位於远离任何居民中心的地方,在荒岛上或密林深处,或高踞於人迹罕到的高山之巅,”他说。他缓慢、从容的发言让歌德文不耐烦地扭着身子。“在这样的机构里,修士们可以让自己远离尘世的一切接触。”他缓缓地继续说下去。“王桥修道院从来就不是那样的。我们位於一座大城市的中心,是七千人民灵魂的家园。我们看管着济都世界中最宏大的教堂之一。我们中许多人都是医生,因为圣贝尼说:‘必须为病人提供特别照顾,真正像济都本人一样关怀他们。’我们并不享有完全封闭的待遇。天帝赋予我们的是另一种使命。”
歌德文预料到有人会说类似的话。卡洛斯不喜欢家俱被挪动,因为这会把他绊倒;出於面对不熟悉状况的类似担忧,他也反对任何其他形式的改变。
提欧多里克迅速地回答了卡洛斯。“所以我们就应该更严格地遵守教规,”他说。“一个住在酒馆隔壁的人必须更加警惕醉酒的可能性。”
传来了一阵赞同的低语声:修士们欣赏聪明、敏捷的回答。歌德文赞成地点了下头。皮肤淡淡的提欧多里克满意地涨红了脸。
一个名叫朱里的见习修士受到鼓舞,他大声地喃喃自语道:“女人没法打扰卡洛斯,他看不见。”好几个修士笑了起来,但其他修士不赞成地摇头。
歌德文觉得进行得不错。照现在看,他似乎正在赢得这场辩论。然後安东尼院长说:“歌德文修士,你究竟建议的是什麽?”他没上过羊津,但他很懂得如何挤出对手的真正意图。
歌德文不情愿地摊牌了。“我们似乎应当返回当年费利普院长的那种状况。”
安东尼继续追问:“准确地说,那你指的又是什麽?没有修女?”
“是的。”
“那你想把她们赶到哪里去?”
“女修道院可以搬到其他地方去,成为一个远处的修道院分部,就像王桥学院或圣约翰森林分院一样。”

这下震动了所有的人,一时间人声鼎沸,院长怎麽也压不下他们议论的声浪。主治医师约瑟夫的声音在嘈杂声中脱颖而出。“没有修女我们怎麽管理医院?”他问。他是个聪明而骄傲的人,歌德文很担心他。他的坏牙齿让他说话时发出噝噝的声响,像醉酒的人说话一样,但这并不影响他发言的力量。“她们负责管理医药,换绷带,给残疾人喂饭,给老糊涂了的人梳头——”
提欧多里克说:“这些活修士们都干得了。”
“那接生怎麽办?”约瑟夫问。“我们常常碰到难产妇女。没有修女直接……动手操作,修士们帮得了她们吗?”
几个修士发出赞同的声音,但歌德文料到会有此一问,现在他答道:“如果我们把修女搬到过去的麻风院那里怎麽样?”麻风隔离区,或者叫麻风院,在城南河心的一座小岛上。过去那里住了许多罹病者,但随着年老的麻风病人渐渐死去,这个病似乎也要绝了,现在那里只住了两个病人,都很老了。
有急智的修士卡思伯特小声说:“可别叫我去告诉谢希里娅嬷嬷,让她搬到麻风隔离区去。”这话激起了一阵笑声。
“女人就该服从男人,”提欧多里克说。
安东尼院长说:“但谢希里娅嬷嬷是理查主教的下属,这类决定要由他做。”
“天帝保佑他不需要做出这种决定,”一个新的声音说。这是司库西密欧,一个细长脸的瘦子。他反对一切牵涉到花钱的提议。“没有修女我们无法生存,”他说。
这大出歌德文的意料。“为什麽?”他问。
“我们资金不足,”西密欧立刻说。“当大教堂需要修理的时候,你以为是谁付的钱?不是我们——我们出不起。是谢希里娅嬷嬷付的。她为医院买必需品,为手稿誊写室买羊皮纸,为马棚买草料。任何修士与修女共用的东西都是她付钱。”
歌德文被打蒙了。“怎麽会这样?为什麽我们会依赖她们?”
西密欧耸耸肩。“许多年来,很多虔诚的妇女给女修道院捐赠土地和其他财产。”
歌德文敢肯定那不是事情的全貌。修士们也有广泛的资源。他们从差不多每个王桥居民身上收租或其他费用,他们也拥有数以千硬亩计的耕地。如何理财肯定是个因素。但现在没必要提出这一点了。他已经输掉了辩论,就连提欧多里克都不说话了。
安东尼得意地说:“好吧,这是一次极为有趣的讨论。歌德文修士,谢谢你提出这个问题。现在我们祷告。”
歌德文太气愤了,根本祷告不下去。他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得到,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在修士们鱼贯而出时,提欧多里克害怕地朝他看了一眼说:“我不知道修女们付了这麽多帐。”
“我们谁也不知道,”歌德文说。他意识到他正怒视着提欧多里克,便赶紧改善态度,加上一句:“可你干得很好,你辩论起来比许多羊津学生都厉害。”
这麽说话再合适没有了,提欧多里克看上去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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