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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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等她和卡丽斯走到大集,她们就遇到了婠妲的父亲。
在贝尔客栈外离修道院大门不远的地方,朱比和一个穿黄上衣、背了个包看上去很粗野的男人一起,旁边有一头褐色母牛。
他招手让婠妲过去。“我找到了一头母牛,”他说。
婠妲更仔细地瞧了瞧。母牛两岁大,很瘦,看上去脾气不大好,但似乎还蛮健康。“看上去还行,”她说。
“这位是货郎希姆,”他说,大拇指朝那个黄上衣点了一下。货郎走村串户卖针、水桶、小镜子、梳子一类必需品,母牛没准是他偷的,但爸爸不在乎,只要价钱合适就成。
婠妲问她父亲:“你从哪弄的钱?”
“实际上我不出钱,”他回答,看上去鬼头鬼脑的。
婠妲早知道他会耍点鬼把戏。“那你怎麽弄来的?”
“其实是换的。”
“你给他什麽做交换?”
“你,”爸爸说。
“别说傻话,”她说,然後她感到一个绳套落在她头顶上,接着绳套把她身子捆紧了,把她的胳膊固定在身子两边。
她感到十分困惑。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挣紮着想脱身,但希姆总把绳子拽得紧紧的。
“行了,别犯浑了,”爸爸说。
她没法相信他们是动真格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麽?”她无法置信地说。“你不能卖我,你这蠢货!”
“希姆想要个娘们,我想要头母牛,”爸爸说。“就这麽简单。”
希姆头一次开口说话了。“你女儿她真够丑的。”
“这太可笑了!”婠妲说。
希姆对他微笑。“别担心,婠妲,”他说。“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们不是闹着玩的,婠妲明白了。他们正认真地做这桩买卖。她一意识到居然会有这种事,恐惧就像一根冰冷的针戳进她的心房。
卡丽斯插进来了。“你们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头了,”她用清楚的声音大声说。“立刻放开婠妲。”
希姆没有被她发号施令的语气吓倒。“你又是哪棵葱,跑到这里下命令?”
“我父亲是教区协会的会长。”
“可你不是,”希姆说。“就算你是,你还是管不着我和我的朋友朱比。”
“你不能用母牛换女孩!”
“为什麽不能?”希姆说。“我的母牛,他的女儿!”
他们的大声交谈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他们站住了,盯着绳子捆着的女孩。有人问:“出了什麽事?”另一个人回答:“他要拿女儿换母牛。”婠妲看到她父亲脸上开始惊慌起来了。他应该在一个安静的小胡同里干这件事的——但他不够精明,没想到公众的反应。婠妲明白了,围观者可能是她唯一的希望。
卡丽斯对一个走出修道院大门的修士招手。“歌德文修士!”她喊。“请你快来处理一件争执。”她得意地看着希姆。“修道院对羊毛大集上达成的任何交易有法律裁定权,”她说。“歌德文修士是教堂司事。我想你必须接受他的权威。”
歌德文说:“你好,卡丽斯表妹。怎麽回事?”
希姆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的表哥,是吗?”
歌德文冷若冰霜地看了他一眼。“作为天帝代言人,无论什麽争执,我都会努力给出公正的裁决——这一点我希望你可以信赖我。”
“我十分高兴地听到这一点,先生。”希姆说,一下子变得老实多了。
朱比也同样油滑。“我认识你,修士——我的儿子弗勒蒙对你极为崇拜。你是他心中善良的灵魂。”
“好了,行了,”歌德文说。“怎麽回事?”
卡丽斯说:“这个朱比想拿婠妲换一头母牛。快告诉他不可以这麽做。”
朱比说:“她是我的女儿,先生。她十八岁,还没出嫁,所以她属於我,我愿意怎麽干都行。”
歌德文说:“不管怎麽说,卖孩子都是肮脏的交易。”
朱比变得可怜巴巴的。“我也不想这麽干哪,先生。但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呢。我是个没土地的佣工,除非我有母牛,不然没法养活他们过冬。我们原来那头死了。”
越聚越多的围观者中传出了同情的低语。他们知道冬天的严酷,也明白要养活一家,一个男人可能必须采取极端措施。婠妲开始感到绝望了。
希姆说:“你可能认为这很肮脏,歌德文修士,但这有罪吗?”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已经知道答案。歌德文猜,他以前可能在其他地方跟人有过这种争论。
歌德文以明显无奈的语气说:“根据圣经,《出矮济记》第二十一章,你的确可以出卖女儿为奴。”
“好嘞,那不就结了!”朱比说。“这完全符合济都教义!”
卡丽斯怒不可遏。“《出矮济记》!”她轻蔑地说。
一个路人也参加了讨论。“我们不是疑瑟裂的子民,”她说。她是个矮壮的女人,下牙有点往前暴,这让她的下颚看上去有很有决断。她尽管穿得破烂,但看上去相当自信。婠妲认出她是玛菊,纺织商马克的妻子。“今天已经没有奴隶制了,”玛菊说。

希姆说:“那学徒又算什麽?他们没工资,师傅还可以打他们。见习修士和修女呢?还有那些在贵族豪宅里吃住的女仆呢?”
玛菊说:“他们的生活可能很艰难,但没人能买卖他们——能吗,歌德文修士?”
“我不能说这个交易是合法的,”歌德文回答。“我在羊津学医,不是法律。但在圣典和教会的教义中,我找不到根据说这些人做的事是犯罪。”他看着卡丽斯耸耸肩。“对不起,表妹。”
纺织商玛菊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好吧,货郎,你怎麽把这个女孩从城里**去呢?”
“拖在绳子後面,”他说。“和我把母牛带进来时一样。”
“啊,但带牛的时候你用不着从我和大夥面前经过。”
婠妲的心中燃起了希望。她无法肯定有多少围观者支持她,但如果打了起来他们更可能会站在玛菊一边,她是城镇妇女,而希姆是外乡人。
“我过去就摆弄过不听话的妇女,”希姆说,他说话时嘴角扭曲着。“她们从来就没给过我什麽大麻烦。”
玛菊把手放在绳子上。“说不定你只是一直走运罢了。”
他把绳子拽开了。“把你的脏手从我的财产上拿开,要不然别怪我伤了你。”
玛菊故意把一只手放到婠妲肩上。
希姆粗暴地推了玛菊一把,她向後打了个趔趄;人群中有不满的小声嘀咕。
一个旁观者说:“你如果见过她丈夫就不会那麽干了。”
周围一片哄笑。婠妲想起了玛菊的丈夫马克,一个温和的巨人。他要是能来就好了!
但来的是巡警约翰,他对麻烦事的嗅觉很灵,每当有人聚成堆他很快就到。“我们就别推推搡搡的了,”他说。“是你在作乱吗,货郎?”
婠妲的希望又上来了。货郎名声不好,巡警认为是希姆挑头闹事。
希姆又老实了,做这种事他显然比换帽子还快。“对不起,巡警大人,”他说。“但有人为他买的货付了商定的价钱,那就该准许他带着货好好地离开王桥。”
“那当然了。”对此约翰只能同意。一座商业城市的兴衰取决於她公平交易的名声。“但你买的是什麽?”
“这个女孩。”
“哦。”约翰看上去思虑重重。“谁卖的?”
“是我,”朱比说。“我是她父亲。”
希姆继续说:“这个大下巴女人威胁我,不让我带走女孩。”
“没错,”玛菊说。“因为我从没听说在王桥集市上可以买卖妇女,我们中任何人都没听说过。”
朱比说:“男人可以随意处置他自己的子女。”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你们中有谁不同意这一点吗?”
婠妲知道没人不同意。有些人对自己的孩子和善些,有些粗暴些;但他们都同意,父亲必须对子女有绝对权力。她愤怒地爆发了:“如果你们有一个像他那样的父亲,你们就不会站在这里装聋作哑了。你们中有谁被自己的父母卖过?你们中有谁小时候,手能放进衣袋里就被逼着偷东西?”
朱比看上去开始有些担心了。“她胡言乱语呢,巡警大人,”他说。“我的孩子们从来没偷过东西。”
“别管那些,”约翰说。“大家都听我说。我要对此做出裁决。任何人对我的裁决不满都可以向修道院院长投诉。如果任何人推人,或有任何其他粗暴行为,我将逮捕犯事者。这一点我希望大家全都明白。”他凶巴巴地看着周围。没人说话:他们急等着听他的决定。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有任何理由使这一交易非法,因此货郎希姆可以带着那个女孩离开。”
朱比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是不——”
“闭上你的臭嘴,朱比,你这蠢货,”巡警说。“希姆,走吧,快点。纺织商玛菊,你再伸手可别怪我把你关到牢里去,你的老公也救不了你。羊毛商卡丽斯,请你一个字也别再说了——你尽管去找你父亲投诉我就是。”
不等约翰说完,希姆使劲扯了一下绳子。婠妲被拽得像前扑去,她伸出一只脚踏到身前才没一跤摔到地上;然後她不知怎的就往前挪动,跌跌撞撞半跑着沿街而去。她从眼角看到,卡丽斯也在她身边。然後巡警约翰抓住了卡丽斯的胳膊,她转身向他抗议,接着婠妲就看不见她了。
希姆沿着泥泞的主街迅速走去。他扯着绳子,总是让婠妲恰恰保持平衡。当他们接近桥时婠妲开始感到绝望了。她试图把绳子往回拽,但他随即更使劲地拉绳子,把她拖进泥浆里。她的胳膊还是捆着的,所以没法用手支撑自己,结果就重重地摔在地上,摔伤了胸口,她的脸杵进了泥浆。她挣紮着站起来,放弃了一切反抗。受了惊吓的她被捆得像头牲口,身上带着伤,衣服上糊着脏泥巴,跟着她的新主人摇摇晃晃地走过大桥,走上去森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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