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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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妲哭了一会就停了。倒不是因为小瓶打破了她才这样伤心:玛媞可以再给她配一剂药,卡丽斯会替她出钱——如果她们都还活着的话。她是为她最近二十四小时里经历的那些事流泪:从父亲的背叛到她流血的脚。
宰了那两个死鬼她一点也不後悔。希姆和奥尔文想奴役她,然後逼她为娼。他们死了活该。杀了他们连谋杀都算不上,因为干掉强盗本身就没罪。可还是一样,她没法不让手发抖。她为她击败了敌人重获自由感到高兴和自豪,但同时却为她干的事感到恶心。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希姆的身体临死时是怎样抽搐的。她担心,奥尔文眼眶里戳出刀尖的场景会在她梦中出现。两种强烈对立的感觉在她心中翻滚,使她无法抑制地发抖。
她想把杀人的事丢到脑後。还有谁死了?她的父母一直计画昨天离开王桥。但他的哥哥弗勒蒙怎麽样了?她忠诚的朋友卡丽斯呢?还有她心中的至爱乌夫里克又怎麽样了?
她向河对岸望去,立刻就知道卡丽斯没事。她和默森一起在远处,正组织一帮男人从水里往外拉人。婠妲感到一阵宽慰涌上心头: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孤身一人。
但弗勒蒙又如何?他是桥塌之前她看到的最後一个人。他应该在她附近落水,和她的情况很类似;但她现在看不见他。
乌夫里克呢?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去看巫婆游街挨鞭子。但他计画和他家的人今天一起回维格里,所以他们有可能桥塌时正在过桥回家的路上——天帝保佑不要发生这种事,她想。她目光发疯似地扫着河面,找寻那引人注目的淡褐色头发,心中祈求着能看到他正精神抖擞地向岸边游来,而不是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但她根本就看不到他。
她决定到河那一边去。她不会游泳,但她想如果有一块足够大的木头让她浮起来,她大概就能扑腾着过河。她找到一块板子,把它从水里拉出来,又向上游走了五十米,远远避开那一堆人体。然後她又下了河,滑滑毫无畏惧地跟着她。这事比她想像中难多了,她的湿衣服妨碍她向前,但她终於到了对岸。
她向卡丽斯跑去,她们拥抱着。卡丽斯问:“发生了什麽事?”
“我逃出来了。”
“希姆呢?”
“他过去是个强盗。”
“过去?”
“他死了。”
卡丽斯看上去吓了一跳。
婠妲急忙加上一句:“桥断的时候死的。”她甚至不想让她最好的朋友知道详情。她接着问:“你看到我家的人了吗?”
“你父母昨天就出城了。几分钟前我看见弗勒蒙了,他在找你。”
“感谢天帝!乌夫里克呢?”
“不知道。河里捞上来的人里没有他。他的未婚妻昨天走的,但他父母和哥哥今天早上还在大教堂旁听疯婆子妮尔的审判。”
“我得去找他。”
“祝你好运。”
*
婠妲跑上去修道院的台阶,穿过绿地。几个商贩还在收拾他们的家什,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数以百计的人刚刚死於一场可怕的事故,他们居然还能和平常一样若无其事——然後她想到,他们可能根本就还不知道:事情只不过发生了很短一段时间,虽然感觉上好像已经好多个小时了。
她冲出修道院大门进入主街。乌夫里克一家通常在贝尔客栈落脚。她跑进了客栈。
一个少年站在啤酒桶旁边,被她吓了一跳。
婠妲说:“我找乌夫里克•维格里。”
“这里没别人,”那男孩说。“我是学徒,他们让我留下看守啤酒。”
有人把所有人都叫到河边去了,婠妲猜。
她又往外跑,穿过门道时见到了乌夫里克。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用胳膊搂住了他。“感谢天帝——你还活着!”她叫道。

“有人说桥塌了,”他说。“这麽说是真的了?”
“是真的,太可怕了。你家其他人呢?”
“他们走了一阵了。我在後面收账。”他拿着一个小皮钱口袋。“我希望桥断的时候他们不在桥上。”
“我知道我们该怎麽弄清他们的情况,”婠妲说。“跟我来。”
她拉住他的手。他由着她牵着他的手走进修道院大院,没拽出来。她从来没这麽长时间里和他肌肤相触。他的手很大,手指因为劳动很粗糙,但手掌很柔软。尽管刚刚发生了这麽多事,这还是让她感到心尖儿发颤。
她领着他穿过绿地,进了教堂。“他们把人从河里拉上来就送这里,”她解释道。
中殿的石头地板上已经躺了二三十具人体,还不断有新的运到。五六个修女在照顾伤员,与周围庞大的柱子相比她们显得很渺小。通常指挥合唱的盲修士似乎在坐镇指挥。“死屍放到北边,”婠妲和乌夫里克进中殿时他正在说。“伤员放南面。”
乌夫里克突然发出一声震惊与沮丧的叫喊。婠妲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哥哥大卫躺在伤员堆里。他们俩在他身边地板上跪下。大卫比乌夫里克大两岁,同样身材高大。他在呼吸,眼睛也睁着,但似乎看不到他们。乌夫里克对他说话。“大卫!”他急切地低声说。“大卫,是我,乌夫里克。”
婠妲感到有什麽东西粘粘的,然後意识到大卫躺在血泊中。
乌夫里克说:“大卫——爸爸和妈妈在哪?”
没有反应。
婠妲环视四周,看到了乌夫里克的母亲。她在中殿另一端的北侧廊,是盲人卡洛斯让人放死者的地方。“乌夫里克,”婠妲轻轻地说。
“什麽?”
“你妈妈。”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天哪,不,”他说。
他们穿过宽阔的教堂。乌夫里克的母亲躺在维格里村领主斯蒂芬爵士身边——他们现在地位平等了。她是个瘦小的女人——真让人吃惊,她生出了这麽两个大个儿子。她生前精干、活力十足,但现在她看上去像个脆弱的洋娃娃,苍白、瘦小。乌夫里克把手放到她胸口上摸心跳,但从她嘴里压出了一股水流。
“她是淹死的,”他小声说。
婠妲用胳膊搂着他宽阔的双肩,想用她的爱抚宽慰他。她不清楚他注意到了她没有。
一个穿着红黑两色号衣的武士托着一具毫无知觉的大个屍体走了过来。乌夫里克又吸了一口冷气:是他父亲。
婠妲说:“把他放这里,挨着他的妻子。”
乌夫里克目瞪口呆。他什麽也没说,好像无法接受这一切。婠妲自己也不知所措。在这种情况下该对她心爱的人说什麽才好?心中想起的任何字眼似乎都那麽苍白无力。她一心想给他一些安慰,但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乌夫里克死盯着他父母的屍首时,婠妲的目光越过教堂看着他的哥哥。大卫看上去太平静了。她很快地走到他身边。他的眼睛茫然凝视空中,不再呼吸了。她摸了摸他的胸口,没有心跳。
乌夫里克怎麽能承受这些?
她从自己眼睛里抹去眼泪,回到他跟前。隐瞒真相毫无意义。“大卫也死了,”她说。
乌夫里克看上去一片漠然,好像没明白她的话。婠妲心头闪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种打击可能会让他心智失常。
但最後他说话了。“他们全都,”他低声道。“全部三个。都死了。”他看着婠妲,她看到他眼睛里涌上的眼泪。
她用胳膊搂着他,感到他高大的身体因无助的抽泣而颤抖。她紧紧地搂着他。“可怜的乌夫里克,”她说。“可怜的,亲爱的乌夫里克。”
“感谢天帝,我还有安涅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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