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开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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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後,死者的屍体和受伤的人覆盖了中殿的大半地板。副院长盲人卡洛斯站在死伤者中央,瘦脸司库西密欧站在旁边当他的眼睛。卡洛斯现场负责,因为安东尼院长下落不明。“是你吗,提欧多里克修士?”他问,显然从脚步声中认出了刚刚走进来的蓝眼睛修士。“去找掘墓人。告诉他找六个强劳力帮他的忙。我们至少需要一百个新坟,这种季节我们不想推迟下葬。”
“马上就去,兄弟,”提欧多里克说。
卡洛斯眼睛看不见,但还能如此有效地组织工作,给卡丽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卡丽斯留下默森,让他组织从水中捞救人体。她已经确信所有的修士和修女都得到了出事的消息;她也找到了剃头匠马修和女草医玛媞;最後她查清了自己亲属的下落。
只有安东尼叔叔和歌莉丝出事时在桥上。她在教区协会大厅里找到了她父亲和万图拉•卡罗利。艾德蒙德说:“他们现在必须建新桥了!”然後就一瘸一拐地到河边帮忙救人去了。其他人都没事:佩特拉尼拉姑姑在家弄饭;卡丽斯的姐姐爱丽斯和埃弗里克在贝尔客栈;她表哥歌德文在大教堂检查圣坛南面的修理状况。
歌莉丝回家休息去了。安东尼还不知去向。卡丽斯不喜欢她叔叔,但也不希望他送命。每次有新的人体从河边带进中殿,她都要关切地看是不是他。
谢希里娅嬷嬷和修女们清洗伤口,涂蜂蜜消毒,捆紮绷带,给伤员喝提神的加料辣啤酒。快速有效的战场外科医生马修正和喘着粗气的胖玛媞一起工作,每次马修给人接续断臂或断腿前,玛媞先给病人吃镇静药剂。
卡丽斯走到南甬道。那里远离中殿的嘈杂、忙乱与鲜血,年长的修士医师们围在昏迷不醒的舍仍伯爵周围。他湿透的衣衫已经脱去,厚毯子盖住了他的身体。“他还活着,”歌德文修士说。“但他伤势非常严重。”他指着後脑勺说。“他的头盖骨有一部分碎了。”
卡丽斯在歌德文肩膀後伸长脖子凝视。她能看见伯爵鲜血淋漓的头盖骨,好像破碎的大鸡蛋壳。透过骨头上的裂缝她能看见下面灰色的东西。这样可怕的伤口肯定没救了吧?
最年长的医师约瑟夫修士也有同感。他摸着大鼻子,透过一嘴的坏牙齿说话。“我们必须把圣徒的遗骨带上来,”他说,如同往常一样发音不清楚,带着嘶嘶声,像醉了酒似的。“它们是他痊癒的最大希望。”
死了很久的圣徒的骨殖治疗活人碎脑袋的功效有多大,卡丽斯觉得没多大希望。当然她什麽也没说:她知道她在这方面的观点很不合群,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想法。
伯爵的两个儿子,威廉姆领主和理查主教站着看。威廉姆一头黑发、身材高大、很有战士风度;他活脱脱就是躺在桌上昏迷不醒的那人的翻版,只不过年轻些。理查头发的颜色更浅,显得更丰满些。默森的弟弟拉尔夫和他们在一起。“是我把伯爵从水里救出来的,”他说。这是卡丽斯第二次听他说这话了。
“是的,你干得很好,”威廉姆说。
威廉姆的妻子费丽芭和卡丽斯一样,对约瑟夫修士的话不满。“你们就不能干点什麽,帮伯爵一把?”她问。
歌德文回答:“祷告是最好的良药。”
骨殖保存在圣坛下一个锁起来的密室里。歌德文和约瑟夫刚一离开去取骨殖,剃头匠马修便俯身去看伯爵头上的伤口。“这麽干等着,伤口永远好不了,”他说。“就算是圣徒也帮不了他。”
威廉姆厉声问:“你是什麽意思?”卡丽斯觉得他说起话来活像他父亲。
“头盖骨和其他骨头一样是骨头,”马修回答。“骨头可以自愈,但碎骨片应该在正确的位置上,不然它长好了就会畸形。”
“你觉得你知道得比修士们还多吗?”
“我的爵爷,修士们知道如何召唤来自神灵世界的帮助。我只不过能接骨罢了。”
“你这种知识是从哪得来的?”
“我做过多年国王军队里的外科医生。我曾和你父亲伯爵大人一起在鼠割婪战争中行军打仗。我见过碎了的脑袋。”
“现在你能为我父亲做什麽?”
卡丽斯感到马修在威廉姆咄咄逼人的问题下有些紧张,但他似乎对他说的东西很有把握。“我会把他脑袋里的碎骨头取出来清洗乾净,然後试着再把它们拼到一起。”

卡丽斯倒吸一口冷气。她几乎无法想像这样一个大胆的手术。马修怎麽有胆子提出这样的建议?如果手术不成功怎麽办?
威廉姆问:“那他就能恢复吗?”
“我不知道,”马修回答。“有时候头伤会留下奇怪的效果,影响人走路或说话的能力。我能做的只是修补他的头盖骨。如果你想让奇迹出现,那就得恳求圣徒。”
“这麽说你不能保证成功。”
“只有天帝是万能的。人们只能尽力而为,听从天命。但我相信这种伤不治,你父亲一定会死。”
“但约瑟夫和歌德文学的是古代医学先哲们的着作。”
“而我在战场上见过受伤的人死去或者复原。由你决定相信谁。”
威廉姆看着他的妻子。费丽芭说:“让剃头匠尽力而为,请圣阿多尔法斯帮助他。”
威廉姆点了点头。“好吧,”他对马修说。“交给你了。”
“我需要让伯爵躺在一张桌子上,”马修很有决断地说。“靠近窗子,那里可以让明亮的阳光照着他的伤口。”
威廉姆朝两个修士打了个响指。“他说什麽你们就照办,”他下令。
马修说:“我只需要一碗温葡萄酒。”
修士们从医院里搬来一张搁板桌,并把它放在南甬道的大窗户下面。两个扈从把罗兰德伯爵抬上桌子。
“请让他趴着,”马修说。
他们把他翻了过去。
马修有一个皮口袋,里面放着他那些锋利的工具,剃头匠由此得名。他首先拿出一把小剪刀。他俯身在伯爵的头上剪掉伤口周围的头发。伯爵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本身就油呼呼的。马修迅速剪掉一绺绺头发并把它们轻轻甩开,让它们落到地板上。他在伤口周围剪掉了一圈头发,更清楚地暴露出伤口。
歌德文修士重新出现了,带着圣骨箱,那是一个雕花象牙黄金盒子,里面盛着圣阿多尔法斯的头盖骨和一根胳膊与一只手上的骨头。看到马修正在给罗兰德伯爵做手术,他气愤地说:“这是怎麽回事?”
马修抬起了头。“如果你把神圣遗骨放在伯爵的背上尽量靠近头部的地方,我相信圣徒会稳住我的手。”
歌德文犹豫着,显然对一个剃头匠在这里主事很生气。
威廉姆领主说:“按他说的去做,兄弟,不然我父亲的死可能会算到你账上。”
但歌德文还是没有服从。他转而对站在几米外的盲人卡洛斯说话。“卡洛斯修士,威廉姆领主命令我——”
“我听到威廉姆领主的话了,”卡洛斯打断了他。“你就按他希望的做吧。”
这不是歌德文想听到的回答。他脸上显得很愤怒,很抑郁。他带着明显的不快,把圣骨盒放在罗兰德伯爵宽阔的背上。
马修拿起一把精致的手术钳。他以准确的动作夹住了一块骨头碎片的边缘,把它提了起来,没有碰到下面的灰色物体。卡丽斯看得心醉神迷。那块骨头的确是头上下来的,上面还带着皮肤和头发。马修轻轻地把它放到盛着热酒的碗里。
他又同样取出另外两小块骨头。来自中殿的嘈杂声——伤员的呻吟和死者家属的哭声——似乎都不再重要了。望着马修的人们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在他和没有知觉的伯爵四周围成一圈。
接着,他动手修整那些还和头盖骨主要部分相连的碎骨片。每次他都剪去头发,用一块蘸着酒的亚麻布仔细清洗,然後用手术钳轻轻地把骨头压到他认为是原来的位置上。
卡丽斯几乎喘不上气来,气氛太紧张了。她从来没像现在崇拜马修那样崇拜过任何人。他有如此的勇气,如此的技巧,如此的自信。而且他是在一个伯爵身上施行这样精细非凡的手术!如果手术失败,他们说不定会吊死他。而他的手就像大教堂门道上的木雕天使那麽稳。
最後他把三块放在酒碗里的分离碎骨也放回头上,把它们凑在一起,好像他在修理一个打破了的罐子。
他把头皮上的皮肤拉过伤口,用敏捷、准确的针脚缝合。
现在罗兰德的头盖骨完整了。
“伯爵必须睡一天一夜,”他说。“如果他醒了,就给他服一付女草医玛媞的强效安眠剂。然後他必须一动不动地躺四十天四十夜。如果需要就把他捆起来。”
然後他请谢希里娅嬷嬷把他的头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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