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大教堂里一片恐怖。受伤者在疼痛地呻吟，高声祈求天帝或者圣徒或者圣徒母亲的帮助。每隔几分钟一个寻找亲人的人就会发现他或她的屍体，接着就会因震惊与突然的悲痛而尖叫。伤者和死者怪诞地和断骨缠绕在一起，沾满血污，他们的衣服撕破了，湿透了。教堂里的石头地板上满是水、血和河边带来的泥巴，异常滑溜。
在这恐怖中，以谢希里娅嬷嬷为中心，有一小块镇静与高效的区域。她像一只快飞的小鸟一样，从一个躺着的人那里走向下一个。她身後跟着几个戴头巾的修女，包括她的长期助手朱丽阿娜修女，现在人们尊称她老朱丽。她一边检查每个病人一边发指示：或清洗，或涂油膏，或缠绷带，或给草药。对於更为严重的病例，她会让人叫女草医玛瑅，剃头匠马修或是约瑟夫修士。她总是小声而又清楚地说话，她的指示简捷明了。她让大部分病人冷静了下来，让他们的亲属得到了宽慰，充满了希望。
这让卡丽斯无比清晰地想到了母亲去世那天。她当时也非常和惊慌。那时好像谢希里娅嬷嬷也同样知道该怎麽做。像今天许多伤员也会死一样，尽管有谢希里娅帮助，妈妈还是死了；但她死得有条不紊，让人觉得，一切可能的努力都已经做到了。
当人生病时有些人向圣母和圣徒求祷，但那只能让卡丽斯感到心中更没把握，更害怕，因为谁也不知道神灵会不会帮助，甚至连他们能不能听见也不知道。当时十岁的卡丽斯知道，谢希里娅没有圣徒的威力；但她却同样让她感到安慰；因为她是真实存在的，让卡丽斯觉得既有希望，又有依赖，这两种感觉加在一起，安抚了她的灵魂。
现在卡丽斯成了谢希里娅的随从之一，虽然她没这麽决定，甚至想都没想过。她听从她跟前最有决断的人的指示，就像桥塌时河边那些人听她的一样：当时好像只有她知道该怎麽做。谢希里娅果断的行动很有感染力，她周围的人也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同样的冷静。不知怎的卡丽斯发现她自己端着一小碗醋，漂亮的见习修女梅厄则在里面渗着一团布，然後拿去清洗木材商的妻子苏珊娜•奇布斯托脸上的血。
再往下就是不停的工作，直到天黑以後很久。多亏夏天天长，所有漂在水面上的屍首都在天黑前找了回来——尽管也不知有多少淹死的人可能沉到了河底或被冲到了下游。疯婆子妮尔无影无踪，一定是她绑在上面的大车把她拖下了河底。不公平的是，游方修士默尔多活了下来，只崴了脚。他瘸着腿去了贝尔客栈，用热朗姆酒和高度数啤酒为自己压惊。
治疗伤员的工作天黑之後还在烛光下继续。有些修女累垮了，只能歇下；还有些在这样大规模惨剧的打击下精神上垮了；她们弄不清指示，动作颠三倒四，所以也只能离开；但卡丽斯和几个中坚分子一直坚持到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当最後一根绷带上最後一个结打好时肯定到了午夜，卡丽斯这才歪歪倒倒地穿过绿地回到父亲家里。
爸爸和佩特拉尼拉一起坐在饭厅里，手拉着手，哀悼他们的亡弟安东尼。艾德蒙德的眼睛蒙着泪水，佩特拉尼拉无法抑止地哭泣。卡丽斯吻了他们俩，但不知该说什麽好。如果她坐下，她就会在椅子上睡着；所以她爬上楼梯。她爬上床，躺到像平常一样在她家借住的婠妲身边。婠妲疲倦极了，熟睡着动也没动。
卡丽斯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很疲乏，她的心因悲伤而疼痛。
她父亲哀悼许多人中的一个，但她感到了沉重，所有死亡的人压在她心头的沉重。她想到了那些躺在大教堂冰冷的石头地板上的朋友、邻居和熟人；她想像着他们的父母、孩子和兄弟姐妹的悲伤；这种庞大的悲伤压倒了她。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抽泣。婠妲什麽也没说，用胳膊搂着她，拥抱着她。没过多久，精疲力竭的她就睡着了。
她在黎明时分起来，让婠妲接着睡，自己回大教堂继续工作。大部分伤员都送回家去了。那些还需要照顾的——例如还在昏迷中的罗兰德伯爵——被移进了医院。死者的遗体整齐地在教堂东端圣坛上放成一排排等待安葬。
时间过得很快，差不多没时间休息。然後，在星期天下午很晚的时候，谢希里娅嬷嬷让卡丽斯休息。她向周围看了看，意识到大部分工作都完成了。这时她才开始想到了将来。
在那之前她下意识地觉得，正常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她生活在一个充满恐怖和悲剧的新世界里。现在她明白，和一切都一样，这也是会过去的。死者将被埋葬，伤者将会痊癒，城镇终究会挣紮着回复正常。她想起，在桥断之前还有一个残酷的悲剧，以那样疯狂的方式发生……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