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森蹦了起来，心咚咚地跳。他又听到一声喊叫，发自不同的嗓音：不止一个人。两个声音都恶狠狠的，像是很生气。他们在打架。他吓坏了，其他孩子也吓坏了。他们呆若木鸡地站着听，紧接着又听到一个声音，那是有人扑进林地，踩断落下的树枝、踢倒幼树、践踏枯叶发出的噪音。
他朝他们这边来了。
卡丽斯第一个说话。“灌木丛，”她手指着一大片常青灌木说；默森想，说不定那就是拉尔夫刚刚射死的野兔原来的家。她接着就趴到地上，爬进了那丛灌木。婠妲跟着她，怀里还搂着跳跳的屍体。拉尔夫拣起死兔，也爬了进去。默森跪到地上，但这时他想起树干上还留了一支箭，会让人猜疑；於是他急跑几步穿过空地，拔出箭跑回来，一头钻到树丛下面。
他们先听到那人的呼吸声，然後才看到人。他边跑边沉重地喘息。从他大口大口吸着空气的样子看，他大慨快跑不动了。追逐他的人在互相大声招呼着：“这边——就在那里！”默森想起卡丽斯说过，他们离路不远。那个逃跑者会是个偶遇强人的路人吗？
紧接着那人冲进了林间空地。
他是个二十出头的骑士，皮带上插着一把佩剑和一把长刀。他衣着华丽，穿着皮制旅行上衣，脚蹬一双靴顶向外翻的高腰靴子。他脚下一跘摔倒了，在地上打个滚又站了起来，背靠着那株橡树急促地喘息，同时拔出了武器。
默森扫了他的玩伴们一眼。卡丽斯咬着嘴唇，脸色煞白。婠妲紧搂着那条死狗，好像这能让她感到更安全。拉尔夫看上去也很害怕，但他还能把箭从兔**上拔出来，还把死兔塞进了上衣前襟。
那个骑士好像注视了灌木丛一下，这让默森害怕地觉得，他一定看到藏在那里的孩子了。要不然，他一定注意到了他们窜进树丛时折断的树枝和弄掉的树叶。余光一扫，默森看见拉尔夫往弓上搭上了箭。
随後追击者就到了。是两个体格健壮的武士，看上去很粗野，手里拿着出鞘的佩剑。他们穿着色彩鲜明的双色号衣，左黄右绿。他们中的一个披了件便宜的绿色羊毛外套，另一个披了一领肮脏的黑色斗篷。三个人都停了下来喘气。默森肯定，他接下来会看到那个骑士被杀；而且让他深感耻辱的是，他有要流泪的冲动。然後，那个骑士突然掉转佩剑，剑柄向前递了出去，做出了投降的姿态。
披黑斗篷的武士年纪稍长，他向前跨了一步，伸出左手。他小心翼翼地拿过递来的佩剑交给同伴，然後又接过了骑士的长刀。接着他说：“我要的不是你的武器，汤玛斯•朗利。”
“你们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们，”汤玛斯说。如果他也害怕，那他把它控制得很好。“从你们的号衣看，你们是王后的手下。”
年长些的武士用他的佩剑指定汤玛斯的咽喉，将他逼退，直到他背靠大树。“你身上有封信。”
“是伯爵给郡警有关税收的指令，你尽管读就是。”这是在开玩笑。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武士们不识字。默森想，汤玛斯真冷静，真有胆子，这时候还敢捉弄那些准备杀他的人。
第二个武士在第一个武士的佩剑掩护下走上前来，抓住拴在汤玛斯腰带上的钱包。他不耐烦地用佩剑割断腰带，又把腰带扔在一边，打开了钱包。他拿出了一个看来是用油处理过的防水羊毛制作的小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卷成一小卷、封了蜡的羊皮纸。
这场争斗就为了这封信吗？默森暗自思量。如果是这样，纸卷上写的又是什麽？看上去可不像有关税收的日常指示，里面一定隐藏了些骇人的秘密。
“如果你们杀了我，”骑士说，“藏在灌木丛里的人就会看见你们犯罪。”
整个场面窒息了。穿黑斗篷的人继续用剑尖压住汤玛斯的咽喉，忍住了想回头看的念头。穿绿衣服的人犹豫了一下看着灌木丛。
就在这时婠妲尖叫了起来。
穿绿大衣的那人举起刀，几个箭步穿过空地冲向灌木丛。婠妲起身就跑，冲出了树丛。那个武士跳起来追，眼看就要伸手抓到她了。
拉尔夫突然站了起来，流畅地举起弓拉开，射了那人一箭。羽箭正中眼睛，钻进脑袋里好几硬寸。那人扬起左手，好像要抓住箭拔出来；接着他脚一跛，像一袋被放倒的粮食一样砰然倒地，可默森什麽声音也没听到。
拉尔夫跟着婠妲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默森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卡丽斯追在他们俩後面。默森也想逃，但他的腿好像被钉在地上。
从空地的另一面传来一声呼喊；默森看到，汤玛斯把威胁着他的佩剑打到了一旁，还从身边不知什麽地方抽出一把刀刃只有人手那麽长的短刀。但黑斗篷武士很警觉，他向後跳到了骑士够不到的地方，然後举起佩剑向骑士的脑袋削去。
汤玛斯闪到一边，但还是晚了一步。剑锋刺中他的左前臂，穿透皮上衣紮进肉里。他痛叫一声，但没有倒下。他以一个看上去特别潇洒的快速动作，右手向上一挥，把短刀刺进对手的咽喉；然後他的手继续沿着弧线动作，把刀向侧面抽过，切断了那人的大半个脖子。
血像喷泉一样从那人的喉咙里涌出。汤玛斯踉跄後退，避开了喷射的血流。黑衣人摔倒在地，脑袋晃荡着，只剩下一层皮和身子相连。
汤玛斯右手扔下刀，抓住他受伤的左臂。他坐在地上，突然显得很虚弱。
默森一个人和受了伤的骑士、两个死去的武士和一只三条腿小狗的屍体在一起。他知道他应该跑去追其他孩子，但他太好奇了，没有走开。他告诉自己：现在看来汤玛斯对别人没有威胁了。
骑士的眼睛很尖。“你可以出来了，”他叫道。“我现在这样对你没什麽危险。”
默森犹豫着站起身，拨开灌木丛走了出来。他穿过空地，在离坐着的骑士几硬尺外的地方站住。
汤玛斯说：“如果他们发现你在森林里玩，你会挨鞭子的。”
默森点点头。
“如果你为我保密，我就为你保密。”
默森又点了点头。同意这个交易他没什麽损失。他们谁都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看到的事。不管谁说了都会有说不完的麻烦。拉尔夫杀了一个王后的扈从，他得承担什麽後果？
“能不能有劳大驾，请你帮我把伤口裹上？”汤玛斯问。默森注意到，尽管发生了所有这一切，他讲起话来还是那麽彬彬有礼。骑士的这份优雅镇定真让人赞叹。默森很希望他长大以後也有这份风度。
最後，默森乾涩的喉咙里说出了第一个字：“行。”
“那就请你拣起断了的腰带，把我的胳膊缠上。”
默森照办了。汤玛斯的内衣被鲜血渗透了，他胳膊上的肉被割开了，伤口翻起来就像放在屠户砧板上的肉。默森觉得有点恶心，但他强迫自己把腰带绕着汤玛斯的胳膊勒紧，这就把伤口两边拉到一起，减慢了出血速度。他打了一个结，汤玛斯用右手把腰带拉紧。
然後汤玛斯挣扎着站起身来。
他看着那个死人。“我们没法埋他，”他说。“不等挖好坟墓，我就会流光了血死掉。”他瞥了默森一眼又加上一句：“即便有你帮忙也办不到。”他想了一下。“可我又不想让哪一对找……找僻静地方的情人发现他们。让我们把这两个莽撞鬼拖到你们藏身的灌木丛里吧。先拖穿绿大衣的。”
他们走向那具屍首。
“一人一条腿，”汤玛斯说。他右手抓住死人的左脚脖子。默森两手抓住了另一只软绵绵的脚抬起来。他们一起把屍体拖进灌木丛，摆在跳跳身边。
“这就行了，”汤玛斯说。他的脸疼得煞白。过了一会儿，他弯腰从屍体眼睛上拔出了箭。
“你的？”他眉毛一扬问道。
默森拿过箭，在地上蹭了蹭，弄掉了一些沾在箭杆上的血和脑浆。
他们照样把第二具屍体拖过空地，让屍体软搭搭的脑袋拖在後面；然後把它放在第一具屍体旁边。
汤玛斯拿起两个死人落在地上的佩剑扔进灌木丛，让它们和屍体呆在一起。然後他找到了他自己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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