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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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婠妲就起来了。
她睡在寡妇胡伯特家地板上的麦草里。不知怎的她睡着的时候也知道时间,总能在黎明前惊醒。婠妲拉开毯子站起来,没惊动睡在她旁边的寡妇。她摸索着走着找路,打开後门走进院子。滑滑摇晃着身子跟着她。
她有一小会站着没动。维格里通常有的微风轻轻吹着。夜里不是漆黑一团,她能模糊地看见轮廓:鸭舍、厕所、梨树。她看不到邻处乌夫里克家的房子,但能听见拴在小羊栏外他家的狗在低吼。她轻轻发出一个声音,狗听出她的声音便不再叫了。
现在很安静——但现在她生活中这种时候多了。她过去一直住在一个满是婴儿和孩子的小房子里,任何时候至少有一个在喊叫:要吃的,因为受了点小伤而哭泣,叫唤着发表抗议,或是发出婴儿们发怒时无可奈何的尖叫。她从来不觉得有一天她会想念这种吵闹声。她现在和安静的寡妇住在一起,她闲聊时很友善,就连不说话时也让人舒服;但这时她真的想念起这种嘈杂声了。有时婠妲渴望听到孩子的哭声,这样她就能把他抱起来安慰。
她找到了旧木桶,在里面洗了手脸,然後又进了屋。她在黑暗中找到桌子,打开面包盒,从已经一个星期了的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片。然後她走了出去,边走边吃。
村里静静的:她是第一个起来的。农民从日出干活干到日落,在这种季节可是很长很累的一天。他们把每分钟的休息都看得很宝贵。只有婠妲在利用黎明和日出间的一个小时,以及一天结束後薄暮中的另一个小时。
她离开房子走进田地,迎来了黎明。维格里有三大块地:一百硬亩,溪地和长田。不同的庄稼在每块地里轮种,三年一个周期。第一年是最珍贵的小麦和黑麦;然後是不那麽珍贵的燕麦、大麦、豌豆和豆子;第三年休耕。今年一百硬亩种的是小麦和黑麦,溪地种的是第二等的杂粮,长田休耕。每大块地都分成大约一硬亩的长条;每个农奴的土地都是散在不同的三大块地上的若干长条。
婠妲去了一百硬亩,开始给乌夫里克的一个长条地除草,把顽强地新长出来的酸模草、万寿菊和野草从他的麦茎之间拔出来。在他的土地上劳动,帮他的忙,这让她感到很高兴,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她每弯一次腰,就为他的腰省下了那份辛苦;她每拔出一根杂草,就让他的收成增加了一分。这就像送他礼物一样。她一边干活一边想着他,眼睛里看到的是他的笑脸,听到的是他的声音,那声音既有男人的深沉,又包含着男孩子的渴望。她轻抚着他绿色的麦秆,幻想着她正抚摸他的头发。
她在那里除草一直到日出,然後转到公地:那是由领主自种,或者说由领主的佣工耕种的土地。她在那里干活有钱拿。尽管斯蒂芬爵士死了,他的庄稼还是得种着,他的继任人会来要详细说明,看在地里干了些什麽。日落以後,婠妲拿到了每天的工资,她又会到乌夫里克的另一块长条地上一直干到天黑——如果有月亮还更晚。

她什麽也没对乌夫里克说过。但在一个只有两百人的村庄里,没什麽事情能长久保密。寡妇胡伯特有些好奇地问她想得到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和普金的女儿结婚——这你是阻止不了的。”
“我只是想要他成功,”婠妲回答。“他配。他是个真诚的人,心地好,他会干活干到累趴下。我想要他幸福,哪怕他要娶那条母狗也罢。”
今天公地佣工们在溪地收割领主的早茬豌豆和豆子,乌夫里克就在附近挖一条排水沟:六月初暴雨之後田里积了许多水。婠妲看着他只穿着短内裤和靴子干活,他宽阔的後背弯在铲子上。他像风车轮子一样不知疲倦地干着,只有他皮肤上闪光的汗水让人知道他有多辛苦。中午安涅特带了一罐啤酒和一些裹在麻布里的面包、乳酪来到他身边;她头发上紮了一根绿缎带,看上去很漂亮。
管理人内特摇铃,人人都停了下来,退到田地北面的树林边上。内特给公地佣工们苹果酒,面包和洋葱:工钱里包括午饭。婠妲背靠一棵鹅耳枥树坐下,着迷地端详着乌夫里克和安涅特,好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在看着木匠修造绞刑架。开始时安涅特表现的是她通常那种卖弄风骚的本相:偏着脑袋,眨巴着眼睫毛,为乌夫里克说的什麽话而打他假装惩罚。然後她变严肃了,在他为自己辩解时一直在说什麽。他们都看着婠妲,她猜出他们在讲她。她想大概安涅特发现了她早晚在乌夫里克地里干活的事。最後安涅特走了,看上去心神不安,乌夫里克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吃完了午饭。
午饭後,每个人都在享受午休一小时剩下的时间。年纪大些的人伸直身子躺在地上,在年轻人闲聊时打瞌睡。乌夫里克来到婠妲坐的地方蹲在她身边。“你在我的地里拔草,”他说。
婠妲不会为这件事道歉。“我想安涅特责备了你。”
“她不想让你为我干活。”
“那她想让我怎麽的,把草再栽回去吗?”
他向周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不想让别人听见,尽管每个人都肯定会猜出他和婠妲在说什麽:“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很感谢,但这会惹麻烦的。”
她喜欢和他挨得这麽近。他身上有一股泥土和汗味。“你需要帮助,”她说。“可安涅特又没什麽用。”
“请别批评她。其实你最好别提她。”
“那好,但你一个人没法把庄稼收回来。”
他叹了口气。“如果太阳老这麽晒下去就好了。”他以农民的本性自然而然地向天上看了一眼。两边地平线上都聚集着厚厚的云层。所有的谷物在凉爽、潮湿的天气里都长不好。
“让我给你干活吧,”婠妲求他。“告诉安涅特你需要我。大家认为一个男人是他妻子的主人,而不是男人听女人的。”
“让我想想,”他说。
但第二天他雇了个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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