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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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歌德文来说,大部分情况下大教堂不过是个工作场所。这是个可供使用的空间,一个需要修理的建筑,一个收入来源,同样也是个经济负担。但在现在这种场合,它又一次展现了自己的辉煌。蜡烛的光芒闪烁着,它们的镜像辉映在烛台的金色表面上;身穿长袍的修士和修女在古老的石柱间穿行;歌诗班的歌声飞上高高的拱顶。毫不奇怪,数以百计的王桥市民观看时全被镇得静悄悄的。
卡洛斯走在队伍的前面。在修士和修女们的歌声中他打开了高坛下面的小室——全靠手指摸索——拿出了象牙黄金圣骨盒。他高举圣骨盒,开始带着大众围绕教堂游行。他胡须洁白,双目失明;他就是神圣与纯洁的象徵。
他会掉进歌德文的陷阱吗?这太简单了:看上去太容易了。跟在卡洛斯後面几步的歌德文咬着嘴唇,尽力保持镇静。
教徒们充满了敬畏。歌德文一向很奇怪,他们为什麽这样甘心受人摆布。他们看不见骨殖;即使他们能看见,他们也无法找到这些骨头和任何其他人类骨头有什麽不同。但因为盒子的华丽与昂贵、歌声的怪诞与优美,修士和修女们身上庄严的长袍,以及让他们感到自己渺小的宏伟建筑,使他们感到了神圣的存在。
歌德文仔细观察着卡洛斯。他刚好走到北侧廊最西面的架间中心时向左一个急转。西密欧站在旁边做好了他走错时纠错的准备,但这完全没有必要。好:卡洛斯越是自信,他在关键时刻踩错的可能性就越大。
卡洛斯数着步子,向中殿的中心点走去,然後他在那里转身,正对圣坛走去。歌声正好停下了,行列在庄严的宁静中继续前进。
这肯定有点像半夜摸路上厕所一样吧,歌德文想。大半辈子里,卡洛斯每年都要好几次重复这一过程,但他现在走在伫列最前面,这一定会让他很紧张;可他看上去很冷静,只有他嘴唇上轻微的动作让人看出他是在数数。但歌德文已经弄好了,他一定会数错的。他会在大家面前出丑吗?说不定他还能恢复?
神圣骨殖经过时教徒们全都敬畏地後退。他们知道,摸一摸宝盒就可能出现奇迹,但他们也相信,任何对圣骨不敬的举动都会产生灾难性的後果。死者的亡灵无时不在,他们在等候审判日的时候望着自己的遗体;而那些生前有神圣行为的人的亡灵具有无边法力,能奖励或者惩罚生者。
圣阿多尔法斯可能会因即将发生在王桥大教堂的事件对他不满:这一想法突然钻进歌德文心中。这让他因突然的恐惧打了个哆嗦。然後他安慰自己:他是为保藏了神圣骨殖的修道院的利益才这样干的;因此无所不知、能看到人们心理的圣徒一定会明白,这样做是为了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卡洛斯接近圣坛了,他的步子放慢了,但他的步长和原来的完全一样。歌德文屏住了呼吸。卡洛斯似乎有点犹豫;按他的计算,这时他迈步便刚好走到距离放圣坛的台子前一步的地方。歌德文毫无办法地看着他,害怕他在最後时刻改变了常规。
然後,他很自信地走了下去。
他的脚比预计的早一米碰到了台子。寂静中,他的凉鞋碰到空洞木板的声音格外响亮。他发出一声惊惧的喊叫,但惯性带着他继续向前。

歌德文的心被得意的浪潮抬了起来,但它只持续了一瞬间,然後便是灾难。
西密欧伸手去抓卡洛斯的胳膊,但太晚了。宝盒从卡洛斯的手中飞了出去。教徒因为恐惧齐声倒吸一口冷气。珍贵的盒子撞在石头地板上磕开了,圣徒的骨殖撒了一地。卡洛斯撞到了沉重的木雕圣坛上,把它从台子上撞了出去,上面的装饰物和蜡烛倒在地板上。
歌德文吓坏了。这比他原来想造成的後果严重多了。
圣徒的头盖骨滚过地板,停在歌德文脚下。
他的计画成功了,但成功过头了。他希望卡洛斯摔一跤,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但他完全没有亵渎神圣遗骨的意思。他呆若木鸡,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地板上的头盖骨,它空洞的眼睛似乎在谴责地看着他。有什麽令人恐惧的惩罚会降临到他头上?
他还有机会赎回这样的罪孽吗?
因为他知道会有事故,所以他比任何其他人的震惊都轻一点,他也第一个恢复了常态。他挺立在骨殖前,把双手举在空中,盖住喧闹声喊道:
“全体——跪下!我们必须祈祷!”
站在前面的跪下了,後面的也很快跟着跪下了。歌德文开始了一个熟悉的祷告词,修士和修女们也和他一起念了起来。他在响彻教堂的祷告声中摆正了圣骨盒;它好像没有受损。然後他用演戏般的缓慢动作双手拿起头盖骨。他因迷信的恐惧而颤抖,但还是勉强拿稳了。他口里念叨着拉太文祷告词,把头盖骨带到圣骨盒前放了进去。
他看到卡洛斯正挣紮着站起来。他指了指两个修女。
“帮副院长去医院,”他说。“西密欧修士,谢希利娅嬷嬷,你们能和他一起去吗?”
他又拿起一块骨头。他很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他比卡洛斯更该受到谴责;但他的原意是纯粹的,所以他还希望能让圣徒息怒。同时他知道,在每个在场者面前,他的行动必须看上去完美无缺:他要像一个真正的领袖一样采取行动,处理突发事件。
但绝不能让这种敬畏与恐惧的时刻持续得太长,他需要更快地把骨殖收集起来。“汤玛斯修士,”他说。“提欧多里克修士,请来帮助我。”弗勒蒙站了出来,但歌德文挥手让他退开:他不是修士,只有神职人员可以触碰骨殖。
西密欧和谢希里娅帮着卡洛斯一瘸一拐走出教堂,让歌德文留下,成为无可争议的现场领袖。
歌德文伸手招来弗勒蒙和另一个仆役奥托,让他们把圣坛归位。他们把它在台子上摆正。奥托拿起了烛台,弗勒蒙拿起了镶宝石的十字架。他们满怀敬意地把这两件东西放在圣坛上,然後拿来了四下散落的蜡烛。
所有的骨殖都捡起来了。歌德文想把圣骨盒盖盖上,但它有点变形,合不大拢。他尽量把盒子盖好,庄严地把圣骨盒放在圣坛上。
歌德文刚好记起,在目前状况下,他要努力让汤玛斯而不是他自己表现得像修道院的领袖。他拿起西密欧一直拿着的书交给汤玛斯。汤玛斯立刻就知道该怎麽做。他翻开书,找到正确的一页,朗读着上面的韵文。修士和修女们在圣坛两边排成行,然後汤玛斯带他们唱起了赞美诗。
他们总算完成了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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