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卡丽斯家的房子很大,是一所豪华的木结构建筑,石头铺地,还有个石头烟囱。一楼有三个房间:放着大餐桌的前厅;爸爸和人私下谈生意的小客厅;还有後面的厨房。当卡丽斯和婠妲走进房子时,里面满是一股让人流口水的煮火腿的香气。
卡丽斯领着婠妲穿过前厅,走上室内楼梯。
“狗娃子呢?”婠妲问。
“我想先看看妈妈,”卡丽斯答道。“她病了。”
她们走进前卧室,妈妈躺在房间里一张雕花木床上。她个子很小、很瘦弱:卡丽斯已经和她一样高了。妈妈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她还没梳头,头发粘在潮湿的脸颊上。“你感觉怎麽样?”卡丽斯问。
“今天我有点虚。”才说了一句话,妈妈就气喘吁吁的。
卡丽斯的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令人心痛的忧虑和束手无策的感觉。妈妈病了一年了。开始时关节痛。很快她嘴里生了溃疡,身上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伤痕。她感到虚弱,什麽也干不成。上星期她感冒了,现在发烧,呼吸不畅。
“你要什麽吗?”卡丽斯问。
“谢谢你,不要。”
通常就是这种回答,但每次听到这里,卡丽斯都会感到一种简直要让她发狂的无力感。“要我去喊谢希里娅嬷嬷吗?”王桥女修道院院长是唯一能让妈妈舒服点的人。她有一种从罂粟里提取的药剂,混上蜂蜜和热葡萄酒给妈妈喝点就能让她松快一阵子。卡丽斯觉得谢希里娅比天使还好。
“不用了,亲爱的,”妈妈说。“万圣节礼拜怎麽样?”
卡丽斯注意到妈妈的嘴唇有多麽苍白。“挺吓人的,”她说。
妈妈停下歇了口气,又问:“今天上午你都干了些什麽?”
“看射箭。”卡丽斯大气不敢出,担心妈妈能像过去一样,猜出她那点保密的亏心事。
但妈妈看着婠妲。“你这个小朋友是谁?”
“婠妲。我带她来看狗狗。”
“那太好了。”妈妈突然看上去很累。她闭上眼睛,头偏到一边。
两个女孩悄悄溜了出去。
看上去婠妲很吃惊。“她得了什麽病?”
“一种亏损症。”卡丽斯真不愿意谈这件事。母亲的病让她感到焦虑,好像什麽都悬悬的,什麽都可能发生,连一点安全感也没有。这比他们在森林里看到的争斗还叫她害怕。她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想到她母亲可能会死,她就感到胸中翻腾着让她惊恐的感觉,这让她想大声狂叫。
中间那间卧室夏季住着从疑大里来买羊毛的商人,他们从佛乐轮私和普拉托来和爸爸谈生意,现在空着。小狗在卡丽斯和她姐姐爱丽斯住的後卧室里。它们已经七个星期了,可以离开母亲了;那只母狗开始对它们有些不耐烦了。婠妲欢喜地叹了口气,立刻就在它们身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卡丽斯抱起最小的那只狗娃,那是一只很活跃的小母狗,它总是想要自己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要留着这只,”她说。“我叫它小卡。”抱着小狗让她感到舒心,能帮她忘了那些闹心事。
另外的四只小狗都缠着婠妲,用鼻子闻她,咬她的衣服。她抱起一只丑陋的棕色狗,它长了一张长脸,两只眼睛逗在一起。“我喜欢这只,”她说。那只小狗蜷在她膝上。
卡丽斯问:“你愿意养它吗?”
眼泪涌上了婠妲的眼睛。“可以吗?”
“家里允许我们把它们送出去。”
“真的?”
“爸爸不想再要狗了。如果你喜欢,它就是你的了。”
“哦,太喜欢了,”婠妲小小声音说。“真的,太谢谢了。”
“你要叫它什麽?”
“要起个让我能想起跳跳的名儿。我看就叫它滑滑吧。”
“真是个好名字。”卡丽斯看到,滑滑已经在婠妲腿上睡上觉了。
两个女孩静静地和狗坐在一起。卡丽斯想着她们遇见的男孩,那个红头发、淡褐色眼睛的小个子和他高大英俊的弟弟。她怎麽会想到要带他们进森林的?在愚蠢的冲动下行事,这在她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是这样吧:大人越是管着她、不让她干什麽她就越想干。她姑妈佩特拉尼拉特别爱管人。“不要给那只猫东西吃,不然它就会赖着我们不走。不可以在房子里玩球。别理那个男孩,他是农民家的。”那些限制她行为的条条框框似乎要把卡丽斯逼疯。
但她从没干过这样的蠢事。她想到这时就心烦意乱。死了两个男人。还可能发生更糟的事。四个孩子也都可能被杀。
她搞不明白凶杀的原因,不知道为什麽武士们要来追杀那个骑士。显然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抢劫。他们提到了一封信。但默森没再提到那封信。或许他也不知道别的了。这不过是成年人之间的又一次神秘事件。
卡丽斯喜欢默森。他那个令人扫兴的弟弟拉尔夫就像王桥的其他男孩一样,夸夸其谈,好勇斗狠,愚蠢;但默森似乎很不同。从开始她就对他有好感。
一天交了两个新朋友,她一边看着婠妲一边心里想。这小女孩不漂亮。她两只深褐色的眼睛在鹰勾鼻子两边靠得很近。让卡丽斯觉得很有趣的是,她发现婠妲挑了条有点像她自己的小狗。婠妲的衣服很旧,在她之前肯定有许多别的孩子穿过。现在婠妲冷静些了,看上去不再是那种哭兮兮的样子了。狗娃娃也让她平静了下来。

楼下厅里传来了熟悉的跛脚走路的声音,接着就有人喊:“看在济都的份上,来瓶啤酒,我嗓子都冒烟了。”
“是我父亲,”卡丽斯说。“来见见他。”看到婠妲有点担心,她又加了一句:“没事,他总是那麽喊叫,但他人可好了。”
女孩各自抱着小狗下了楼。“我那些仆人都怎麽了?”爸爸吼道。“他们都求仙去了吗?”他手拿一个满得往外流的木制大啤酒杯,扭曲的右腿像平常一样拖着地,正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厨房。
“你好啊,我的小甜甜,”他对卡丽斯说话时声音温柔多了。他在桌子一端的大椅子上坐下来,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嗯,这就好多了,”他用袖子抹了抹他稀稀拉拉的胡子说。他注意到了婠妲。“哦,有一朵小花和我的小甜甜在一起啊?”他说。“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维格里村的婠妲,先生,”她满怀敬畏地说。
“我给了她一只狗娃子,”卡丽斯解释道。
“是个好主意!”爸爸说。“狗娃子得有人疼,这一点小姑娘们最行了。”
卡丽斯看到桌边板凳上搭了一件鲜红色衣料做成的斗篷。这一定是从国外进口的,因为硬割婪染匠染不出这样鲜艳的红色。看到她在看什麽,爸爸说:“这是给你母亲的。她早就想要一件疑大里红的大衣。我希望这能鼓励她快点好,能起来穿。”
卡丽斯摸了摸衣服。毛料很柔软,织得很细密,这种活只有疑大里人才干得出来。“真漂亮,”她说。
佩特拉尼拉姑妈从街上走了进来。她长得有点像爸爸,但爸爸很真诚,她却很势利。她更像她的另一个弟弟安东尼,王桥修道院的院长:他们个子都很高,样子很威严;但爸爸个子不高,胸脯圆滚滚的,还瘸了一条腿。
卡丽斯不喜欢她姑妈。佩特拉尼拉聪明,但心地不好;这两样都占全了的成年人就没救了:要讲玩花样卡丽斯从来没赢过她。婠妲感觉到了卡丽斯不高兴,她有点担心地看着这个刚进来的人。只有爸爸喜欢见到她。“进来吧,姐姐,”他说。“我那些仆人都上哪去了?”
“我刚从街另一头自己家过来的,我真闹不明白你怎麽觉得我该知道这种事。但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猜,艾德蒙德,我看你的厨子大概在鸡房里,想找个鸡蛋给你做布丁;你的女仆应该在楼上帮你的妻子解手,因为她通常在中午前後有这种需要。至於你那两个学徒吗,我希望他们都在看守河边的仓库,别让那些节日里狂欢痛饮的人把篝火点得离你的羊毛库太近,这样火星就燎不着它们了。”
这是她讲话的习惯,用唠唠叨叨的一大套说教回答一个简单问题。她的举止像以往一样咄咄逼人,自以为是,但爸爸并不在意,或者装作不在意。“我了不起的姐姐,”他说。“你继承了父亲的智慧。”
佩特拉尼拉转身面对两个女孩。“我们的父系祖先是建筑师汤姆,他是修建王桥大教堂的建筑师杰克的继父和师父,”她说。“父亲发誓要把他的第一个孩子献给天帝,但遗憾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一个女人。他以圣佩特拉尼拉的名字为我命名——我相信你们肯定知道,她是圣彼得的女儿——而且他祈求上苍让他下次生个儿子。但他的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有残疾,他不愿意送给天帝一个有缺陷的礼物,就把艾德蒙德带大继承了他的羊毛生意。他很高兴地有了第三个孩子,就是我们的弟弟安东尼,一个很规矩、对天帝虔诚的孩子,他从小就进了修道院;让我们骄傲的是,他现在是修道院院长。”
她要是男人的话就该当牧师,但哪怕是个女人,她还是退而求其次,把她的儿子歌德文带大,让他在修道院做了修士。她和羊毛商爷爷一样,也把一个孩子献给了天帝。卡丽斯一直为她的表哥歌德文有佩特拉尼拉这样一个母亲感到遗憾。
佩特拉尼拉注意到了那件红外套。“这是谁的?”她问。“这是最值钱的疑大里衣服!”
“我买给露丝的,”爸爸说。
佩特拉尼拉死盯着他看了一下。卡丽斯看得出,她认为他是个傻瓜,为一个一年没出门的女人买这麽件衣服。但她只是说:“你对她可真好,”这可以是夸奖也可以不是。
父亲并不在意。“上去看看她吧,”他催她。“你能让她高兴些。”
卡丽斯很不以为然,但佩特拉尼拉倒是对此深信不疑。她上楼去了。
卡丽斯的姐姐爱丽斯从街上回来了。她十一岁,比卡丽斯大一岁。她盯着婠妲问:“她是谁?”
“我的新朋友婠妲,”卡丽斯说。“她要领一只小狗回去。”
“可她拿的那只是我想要的!”爱丽斯不乐意了。
她从来没这麽说过。“哦——你从来也没说过要小狗!”卡丽斯挺不高兴地说。“你就是小心眼子,才故意这麽说来气我。”
“干嘛要让她拿我们家的小狗?”
爸爸出面了。“好了,好了,”他说。“我们不需要这麽多小狗。”
“卡丽斯应该先问问我想要哪一只!”
“是啊,她是该这麽做,”爸爸说,其实他明知爱丽斯不过是存心挑事罢了。“以後别这样了,卡丽斯。”
“好的,爸爸。”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