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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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师拿着罐子和杯子从厨房进来了。不知怎麽,卡丽斯开始学说话时管那个厨子叫托蒂,结果这就成了他的名字。爸爸说:“谢谢你,托蒂。上桌吧,姑娘们。”婠妲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可以上桌,但卡丽斯向她点点头,知道爸爸也包括了她——通常他邀请每个他看得见的人吃饭。
托蒂先给爸爸的杯子加满了啤酒,然後给爱丽斯、卡丽斯和婠妲倒了掺了水的啤酒。婠妲有滋有味地立刻喝光了她的饮料。卡丽斯猜,她不常有机会喝到啤酒:穷人们喝海棠果酿的果酒。
然後厨子在每人面前放了又大又厚的一片棕色黑麦面包。婠妲拿起她那片要吃,卡丽斯意识到她从来没上桌吃过饭。“等等,”她小声说,婠妲就又把面包放下了。托蒂用食品板端上上了火腿,还有一盘卷心菜。爸爸拿起一把大餐刀从火腿上切下片来,又把切出的火腿堆到各人的面包盘子上。婠妲圆瞪着眼睛看着给她的那一大堆肉。卡丽斯还用勺子在火腿顶上加上了卷心菜叶子。
女佣伊蕾因急急忙忙地从楼上走下来。“女主人看来情况不大好,佩特拉尼拉夫人说我们应该去请谢希里娅嬷嬷。”
“那你就快跑到修道院求她来一趟,”爸爸说。
女佣急忙走了。
“吃吧,孩子们,”爸爸说,同时用刀子叉上一片热火腿;但卡丽斯看得出,现在他没胃口吃饭,他似乎在看远处的什麽东西。
婠妲吃了一些卷心菜,她小声说:“这真是天堂里的食物。”卡丽斯尝了一口。卷心菜是加了姜烧的。婠妲可能从来没吃过姜:只有富人才买得起姜。
佩特拉尼拉下来了,她在一个木盘子上放了些火腿,给妈妈端了上去;但一会功夫她就又回来了,食物原样没动,还是她自己上桌吃了起来。厨子给她送来了一个面包盘。“当我还是姑娘的时候,王桥只有我们家每天正餐有肉吃,”她说。“当然斋戒日除外,因为我父亲是虔诚的教徒。他是城里第一个直接跟疑大里人做生意的羊毛商。当然现在人人都这麽干了——可我弟弟艾德蒙德还是这里最大的买卖人。”
卡丽斯没胃口,嚼半天才咽得下去。谢希里娅嬷嬷终於来了。她是个很有活力的小个子女人,一脸多谋善断的表情,让人看上去很安心。和她一起来的是修女朱丽阿娜,一个热心、质朴的人。卡丽斯看着她们上楼,心里觉得好了些。修女们会用玫瑰水给妈妈洗身子降温,玫瑰的清香能给她提神。跟着进门的还有一只吱吱叫的麻雀,後面一只母鸡也摇晃着走了进来。
托蒂端上了苹果和乳酪。爸爸心不在焉地用刀削果皮。卡丽斯还记得,小时候他喂她吃削了皮的苹果块,自己吃苹果皮。
朱丽阿娜修女下了楼,她微胖的脸上带着担忧。“院长嬷嬷想让约瑟夫修士来看露丝夫人,”她说。约瑟夫是修道院里的内科主治医师,是羊津大学的大师们训练出来的。“我现在立刻去请他,”朱丽阿娜说着跑出门上了街。
爸爸放下削好皮的苹果没吃。
卡丽斯问:“然後呢?”
“我不知道,小甜甜。会下雨吗?佛乐轮私人需要多少袋羊毛?绵羊会不会得瘟病?那个婴儿是女孩还是个瘸腿男孩?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是不是?那是……”他看着别处。“那都是让生活艰难的问题啊。”
他把苹果给了她。卡丽斯把苹果给了婠妲,她把苹果连核带籽全吃了。
几分钟後约瑟夫修士带着个年轻助手来了,卡丽斯认出他是白头苏尔,他因头发而得名——行了修士剃度礼之後,他剩下的那点头发全是浅灰色的。
谢希里娅和朱丽阿娜走下了楼,显然把小卧室里的空间让给了那两个男人。谢希里娅坐到桌边,但没吃东西。她小小的脸上线条分明:小尖鼻子,亮眼睛,船头一样的尖下巴。她很好奇地打量着婠妲。“嗯,告诉我,”她轻松地说,“这个小女孩是谁?她热爱济都和圣母吗?”
婠妲说:“我是婠妲,卡丽斯的朋友。”她担心地看着卡丽斯,好像不知说自己是她的朋友是不是一厢情愿。
卡丽斯问:“圣母麻里雅会让我妈妈病好吗?”
谢希里娅眉毛一扬。“多麽直接了当的问题。不用说就猜得出,只有艾德蒙德的女儿才会这麽提。”

“人人都向她祈祷,但不是人人的病都好了,”卡丽斯说。
“你觉得那是怎麽回事?”
“可能她从来就没帮过什麽,只不过身体好的人能好,身体弱的人就好不了。”
“好了,好了,别傻了,”爸爸说。“人人都知道圣母在帮助我们。”
“没关系,”谢希里娅对他说。“孩子们提问题很正常——特别是那些聪明孩子。卡丽斯,圣者法力无边,但有些人的祷告就做得比别的人好。这你明白吗?”
卡丽斯不情愿地点点头,心里觉得她没被说服,只是被绕了进去。
“一定得把她送到我们开的学校里,”谢希里娅说。修女们为贵族和富裕市民的女儿们办了一所学校。修士们另外给男孩开了学校。
爸爸看上去很固执。“露丝一直在教两个孩子功课,”他说。“卡丽斯的算术和我一样好——她帮我做生意。”
“她不止要学这些。你肯定不想让她一辈子都给你打下手吧?”
佩特拉尼拉插嘴道:“她不用多念什麽书。她可以嫁进一个特别好的人家。两姊妹都会有许多追求者。商人的儿子,甚至骑士的儿子都会很乐意和我们家攀亲。但卡丽斯是个特别倔强的孩子:我们必须看着她,别让她一头紮到哪个一文不名的小游吟诗人怀里。”
卡丽斯注意到,佩特拉尼拉不觉得守规矩的爱丽斯会出什麽麻烦:无论他们给她找个什麽人她大概都会和他结婚的。
谢希里娅说:“上帝说不定会让卡丽斯去为他服务。”
爸爸不高兴地说:“上帝已经从我们家要去两个人了——我的弟弟和外甥。我看他现在应该满意了。”
谢希里娅看着卡丽斯。“你怎麽想?”她问。“你要当一个羊毛商,一个骑士的妻子,或者是一个修女?”
成为一个修女,这个想法让卡丽斯不寒而栗:那她整天每时每刻都得服从别人的命令。就像她活到老都是个孩子,还有一个佩特拉尼拉当妈妈。嫁给一个骑士或者无论什麽人好像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妻子必须服从丈夫。帮爸爸做生意,到他太老时接他的班,这件事还不那麽让她烦,但那也不是她心中的梦想。“这些我都不想,”她说。
“有什麽你特别想干的吗?”谢希里娅问。
是有这麽件事,但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实际上她也刚刚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这种志向似乎早已在她心里紮下了根,以至於她突然知道,这是她理所当然的宿命。“我要当医生,”她说。
静了一下,然後他们都笑了。
卡丽斯脸红了,不知道这有什麽可笑的。
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爸爸对她说:“只有男人才能做医生。你不知道吗,小甜甜?”
卡丽斯被搞糊涂了。她转向谢希里娅。“那你不是医生吗?”
“我不是医生,”谢希里娅说。“当然了,我们修女照顾病人,但我们在经过训练的男人指导下工作。在大师指导下学习过的修士们知道人的体脉,知道人生病时体脉平衡发生了什麽错乱,也知道该怎样让体脉恢复正常比例。他们知道得了偏头痛、麻风病或者呼吸停止时该在哪条血管放血,在什麽地方切开或者灼烧;知道是该敷泥剂还是用药水冲洗。”
“这些事女人学不会吗?”
“可能也行,但那不是天帝的意旨。”
每当有人问成年人什麽问题他们就用这些陈词滥调来搪塞,这种方式很让卡丽斯压抑。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麽,就见到苏尔修士端了一碗血走下楼,穿过厨房到後院倒掉。看到这很让卡丽斯难过。每个医生都把放血当成治病的方法,因此她想它一定有用;但看到母亲身体的精华就这样地被人放在碗里抛洒,她还是很不情愿。
苏尔回病人房间去了,过了一阵他和约瑟夫走了下来。“我已经为她尽力了,”约瑟夫严肃地对爸爸说。“她已经忏悔了她的罪孽。”
忏悔了她的罪孽!卡丽斯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她开始哭泣。
爸爸拿出六个银宾士给了修士。“谢谢你,兄弟,”他声音沙哑地说。
修士们离开时两个修女走上了楼。
爱丽斯坐在爸爸腿上,把脸埋在他脖子上。卡丽斯抱着小卡哭。佩特拉尼拉让托蒂收桌子。婠妲瞪圆眼睛看着这一切。他们静静地围坐在桌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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