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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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文修士饿了。他午饭刚吃了萝卜片就咸鱼,这让他很不满意。哪怕不是斋戒日,修士们也主要吃鱼,外加低度啤酒作正餐。当然不是所有的修士:安东尼院长有特供饭食。而他今天又会吃得特别好,因为女修道院院长谢希里娅嬷嬷来他这里做客。她习惯于吃丰盛的食物。修女们看来比修士们富裕,三天两头杀猪宰羊,还喝佳士肯葡萄酒。
歌德文修士负责安排这次请客。在他肚子咕咕叫时这可真是个苦差事。他和修道院的厨师谈话,检查烤炉里的一只肥鹅和在火上冒泡的苹果汁锅。他让库藏官从大酒桶里取了一罐苹果酒,还从面包师那里拿了一长条黑麦面包。面包陈了,因为星期天面包师不开炉。他从平时锁着的箱子里拿出银盘子和高脚杯,把它们放在院长宅饭厅里的餐桌上。
男女修道院院长每个月例行一起吃一顿饭。两个修道院是相互独立的单位,各有自己的房产和经济来源。两位修道院院长各自直接对王桥主教负责。但他们共用大教堂和其他几栋建筑,其中包括医院。那里修士担任医生,修女们做护士。所以他们总有些东西需要讨论:教堂对外的礼拜,医院里的住客和病人,市政问题等。
安东尼总想着法让谢希里娅给各项费用买单,包括礼拜堂的窗玻璃,医院里的床铺,大教堂内部的重新油漆等——严格地讲这该由两家均摊,但她通常都答应付款。
但今天的谈话中心可能有关国家政治。安东尼去了哥洛斯特两个星期协办矮得花十三世的葬礼,昨天才回来。矮得花十三世去年失了王位,上月送了命。谢希里娅嬷嬷会想听听有什麽传闻,但却会装成对此不感兴趣的样子。
歌德文心里也有小算盘。他想和安东尼谈谈他的前程。打从院长回来他就一直急着想找个合适机会。他排练过自己的说辞,但却没找到好机会张口。他希望今天下午能走运。
歌德文往餐具柜上摆乳酪和一碗梨,这时安东尼走了进来。院长看上去跟歌德文长得一模一样,就是老了点。他们俩都是大个,五官端正,浅褐色的头发;和家里所有人一样,他们淡绿色的眼睛里都带着金色的小斑点。安东尼站在壁炉旁边——房间很冷,老房子里透着寒风。歌德文给他倒了一杯苹果酒。“院长神父,今天是我的生日,”安东尼喝酒的时候他说。“我二十一岁了。”
“真是的啊,”安东尼说。“我清楚地记得你出生时的事。我那时十四岁。我姐姐佩特拉尼拉生你的时候死命地叫唤,就像一头肚子上中了箭的野猪。”他举起高脚杯做了个祝酒的姿势,用喜爱的眼神看着歌德文。“你现在成年了。”
歌德文认定他的机会到了。“我在修道院里十年了,”他说。
“有这麽长了呀?”
“可不——当了学校里的学生、见习修士和修士。”
“天哪。”
“希望我让母亲和你骄傲。”
“我们都很为你骄傲。”
“谢谢。”歌德文咽了口唾沫。“我现在想去羊津。”
羊津长期以来就是神学、医学与法律大师们聚集的中心。牧师和修士们到那里学习,与老师和其他学生争论问题。上个世纪这些大师组成了一个公司,或者叫大学,拥有皇家许可,可以开办考试,授予学位。王桥修道院一直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分支或者分院,人称王桥学院,可以同时有八位修士在那里边学习边苦修。
“羊津!”安东尼说,他的脸上出现了担忧和不舒服的表情。“去干什麽?”
“去学习。修士们应该学习。”
“我从来没去过羊津,但我还是当我的院长。”
这倒是真的,但这样一来安东尼和他的高级同事们相比就有不如人的地方。那些院长助理们:教堂司事、司库和其他几个修道院官员,以及所有的医师都是大学毕业生。他们思维敏捷,口齿便给,安东尼和他们相比不免相形见绌,特别在每天一次修士们的例行会议上更是如此。歌德文渴望获得他在羊津毕业生身上看到的那种敏锐的逻辑推理能力和充满自信的优越感。他不想像他舅舅那样。
但这话他可说不出口。“我想学习。”他说。
“学那些异端邪说干吗?”安东尼很轻蔑地说。“羊津学生质疑教会的教义!”
“那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教义。”
“既没有意义又危险。”
歌德文问自己,为什麽安东尼这样不通情理。院长过去从来没担心过异端,而歌德文对於众所接受的教义也从来没有怀疑的兴趣。他皱了皱眉头。“我想你和我母亲都想让我有个好前程,”他说。“你不想让我发展,成为院长助理,或者有一天成为院长吗?”

“归根到底当然会是这样。但这你不必离开王桥也能做到。”
你不想让我爬得太快,担心我超过你;你不想让我离开王桥,担心你控制不了我,歌德文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一点。可惜他制定计划时没有预见到这层阻力。“我不想学神学,”他说。
“那你想学什麽?”
“学医。在我们工作中医疗是相当重要的一部份。”
安东尼撅起了嘴唇。在他母亲脸上歌德文也曾见到过这种表示不同意的表情。“修道院供不起你,”安东尼说。“你知道买一本书至少要花十四个後令吗?”
歌德文吃了一惊。他知道学生可以按页数租书,但那不是主要问题。“那些已经在那里的学生又怎麽说?”他问。“谁供他们?”
“两个是自己家里供的,一个是修女们赞助的,修道院给另外三个人付钱。但我们再也出不起钱了。实际上,正因为钱不够,学院里还有两个空位呢。”
歌德文知道修道院经济状况不佳。但同时他们也有庞大的资源:成千上万硬亩土地;磨坊、鱼塘和林地;还有从王桥市场得来的大笔收入。他无法相信舅舅会不肯出钱送他去羊津。他觉得被抛弃了。安东尼既是他的导师又是他的亲戚。他总是宠着歌德文,对他比对别的修士好。但现在他想要拉住歌德文的後腿。
“医师能为修道院挣钱,”他争辩道。“如果你不训练新人,最後老人死了,修道院就更穷了。”
“天帝会提供帮助的。”
安东尼总是用这种令人气恼的陈腔滥调作答。这些年来修道院从一年一度的羊毛交易会得到的收入就一直在萎缩。市民们催促安东尼为羊毛商提供更好的设施——帐篷,摊位,厕所,甚至一所羊毛交易大厦——但他总说没钱。当他哥哥艾德蒙德告诉他,交易会最後会缩减到消失,他说的就是:“天帝会提供帮助的。”
歌德文说:“那好吧,或许天帝会为我提供去羊津的费用。”
“或许他会。”
歌德文揪心地失望。他一心盼着离开家乡去呼吸一点不同的空气。当然,在王桥学院他也得像在修道院一样苦修——可无论如何他会远离他的舅舅和母亲,那种前景十分诱人。
他还不打算放弃。“如果我去不成,我母亲会很失望的。”
安东尼看上去有些不安。他可不愿意惹他的厉害姐姐生气。“那就让她祈祷我们能找到钱吧。”
“说不定我能从别的途径弄到钱,”歌德文情不自禁地说。
“你怎麽弄呢?”
他搜索枯肠地找答案,而且来了灵感。“我可以像你一样,去求谢希里娅嬷嬷。”这是可能的。谢希里娅让他感到紧张——她可以像佩特拉尼拉一样厉害——但她更容易受他男孩子式的魅力诱惑。她可能会被说服,为一个聪明修士的教育付钱。
安东尼对此毫无准备。歌德文看得出,他正想法找理由反对。但他的论点建立在没有钱的基础上,现在要改变理由就有难度了。
就在安东尼犹豫不定的时候,谢希里娅进来了。
她穿着精致毛料做的厚斗篷,这是她唯一放纵自己的地方——她很怕冷。和院长打过招呼之後她转向歌德文。“你舅妈露丝病得很重,”她说。她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准确。“她可能拖不过今夜。”
“愿天帝与她同在。”歌德文感到他心里的同情心敲了一下。在一个人人都是头头的家里,露丝是唯一的下属。在荆棘丛中她的花瓣似乎更为娇嫩。“我对此不觉得意外,”他加上了一句。“但我的表妹爱丽斯和卡丽丝会很伤心。”
“幸运的是有你母亲安慰她们。”
“是的。”安慰人不是佩特拉尼拉的强项,歌德文想——她更在行的是顶住你的後脊梁,逼着你不让你後退。但他没去纠正女院长,而是在高脚杯里为她斟上了苹果酒。“这里有点冷吧,尊敬的嬷嬷?”
“冻死我了,”她脱口说。
“我把火生大。”
安东尼狡狯地说:“我的外甥刻意讨好你,因为他想让你出钱送他去羊津。”
歌德文对他怒目而视。歌德文情愿好好准备一次讲话,并找最好的时机跟她探讨这个问题。现在安东尼把这个请求以最不感人的方式捅了出来。
谢希里娅说:“我看我们没办法再资助两个人。”
现在轮到安东尼吃惊了。“还有人请你供他去羊津?”
“我还是不点名为好,”谢希里娅答道。“我不想让任何人惹上麻烦。”
“不会有人有麻烦的,”安东尼不高兴地说;然後他振作起来加上一句:“对你的慷慨我们总是铭感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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