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修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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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森坐在王桥北端圣马克教堂的房顶上。这里他能看到整座城市。河流东南方打了个弯,臂弯里环抱着修道院。城市四分之一的面积是修道院的建筑和周围的场地,包括墓地、集市场、果园和菜园,其中大教堂在它周围的低矮环境烘托下拔地而起,就像生长在荨麻丛中的一棵橡树。他能看见修道院的仆役在菜园里拔菜,清理马棚,从大车上往下搬酒桶。
市中心是富裕区,特别是从河边沿山坡向上的主街;几百年前第一批修士一定也是这样向上攀的。几个穿着毛料大衣的商人沿街道奔忙:商人们总是很忙的;从他们颜色光鲜的衣着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的富有。东西向的高街是另一条宽阔的大道,它穿过城市中部,在修道院西北角附近垂直平分主街。在同一个角落,他能看到教区协会大厅的宽阔屋顶,那是除了修道院城里最大的建筑。
主街上紧靠贝尔客栈是修道院大门,对面是比大部分建筑物都高的卡丽斯家。默森可以看到一夥人在贝尔客栈周边着游方修士默尔多。这位游方修士似乎并不在理论上赞同哪种驻在游方修士的观点,但他在桥塌後没有离开王桥。受了惊吓和家里有人死的人特别容易受他充满**的路边布道感染,於是他每天都能把一堆半宾士和四分之一宾士的银角子扒进自己的荷包。默森觉得他是个骗子,他那些庄严的愤怒都是假的,他的泪水不过是自私和贪欲的伪装,但没几个像默森这样想。
在主街下面,桥桩子还露出水面,在它们旁边,默森的摆渡筏子正载着一辆装着树干的大车过河。西南面是工业区,宽大的院子里坐落着大房子,包括屠宰场、染坊、酿酒坊、面包房和各种车间——那里的气味太冲,地方也太脏,市里的高层居民不住那里,但却是个很能搂钱的地区。河流在那里变宽了,在麻风岛两边分成两股。默森能看见艄公伊安朝麻风岛划着小筏子,上面载了个修士,大概是给剩下的一个麻风病人送饭。河南岸码头和仓库林立,木筏和驳船在其中几个旁边卸货。再过去是新城郊区,修道院的仆役们为修士和修女生产食物的果园、牧场和花园之间有几排破房子。
圣马克所在的城市北部是个穷区,教堂周围是些挤在一起的破房子,里面住着佣工、寡妇、穷人和老人。教堂很穷——这是默森的运气。
四周前,无可奈何的杰弗洛神父雇用默森造一台起重机为他修屋顶。卡丽斯说服了艾德蒙德借钱给默森买了工具。默森用每天半宾士的工资雇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吉米给他打下手。今天起重机完工。
不知怎的,默森要试用新机器的风声传了出去。大家都对默森的渡筏印象深刻,都急着想知道他又造出了什麽新东西。墓地里已经聚了一小群人,其中多数是闲人,但杰弗洛神父、艾德蒙德和卡丽斯,以及城里一些建筑工匠甚至还有埃弗里克也在其中。如果默森今天失败,他的朋友和敌人都会亲眼看到。
这还不是最糟的。这件工作免除了他流落他乡寻找工作的命运。但这种前景还悬在他头上。如果起重机没法工作,人们会得出雇用默森会走霉运的结论,说神灵不想让他留在城里。让他离开的压力就更大了。他只能告别王桥,告别卡丽斯。
过去四周,他把木料做成工件,把零件组装成起重机,这时他才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想到失去她的可能性;这让他很烦恼。他意识到她是他在尘世中的一切欢乐。如果天气好,他想和她一起在阳光下散步;如果他看到了什麽美丽的东西他也想让她看到;如果他听到什麽可笑的事,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告诉她,看她的微笑。他的工作让他高兴,特别在他解决了难以克服的困难的时候;但这只是冷冰冰的没有**的满足感。他知道,没有卡丽斯,他的生活不过是漫长的冬天。
他站了起来。是检验他本领的时候了。
他造了一个有一处革新的起重机。和所有起重机一样,它有一根穿过一系列滑轮的绳子。在教堂的墙顶,房顶的边缘,默森制作了一个像绞架似的木制装置,带一根伸到房顶上空的木臂,绳子穿到木臂最前端。绳子另一头连在墓地里一个脚踏轮上,男童吉米在起重机工作时操作脚踏轮缠绕绳子。所有这些是大家都用的。革新之处是,绞架上连着一个旋转接头,这样起重机臂就可以旋转。
为了使自己不致遭受豪威尔•泰勒的命运,默森在胳膊下面捆上了皮带,皮带拴在高处一块巨石顶端:如果摔了下来他也不会摔多远。做了这样的保护之後,他挪开一部份屋顶的石板,然後把起重机上的绳子拴在一块木料上。接着他对下面的吉米喊:“转!”

然後他屏住呼吸。他肯定这一招会灵——一定会的——但不管怎麽说,这是让人神经绷紧的时刻。
墓地大转轮里的吉米开始走动了。转盘只能向一个方向转动。不对称的齿轮上有一个刹车:每个齿轮的一面形成柔和的角度,这样刹车可以向下逐渐移动;而齿轮的另一面垂直,任何反向运动都会被立即制止。
轮子开始转动,房顶的木料被举起来了。
当木料脱离了房顶结构时默森喊:“停!”
吉米停下了,刹车起了作用,木料被悬在空中微微晃动。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下一步是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默森转动了起重机,木臂开始旋转。他屏住呼吸看着它转。重物的重心移动时起重机承受了新的拉力,起重机的木结构咯吱作响。木臂转了个半圆,带着木料从房顶上空原来的地方到了墓地上空新的地点。人群齐声发出赞叹的低语:他们从没见过能旋转的起重机。
“放!”默森喊道。
吉米操作着刹车,转轮转动着,绳子放开了,让重物一晃一晃地下降,一次下降一硬尺。
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木料碰地瞬间四下响起了掌声。
吉米解开了木料上的绳子。
默森让自己享受了一下胜利的感觉。起重机成功了。
他从梯子上走了下来。人群向他喝彩。卡丽斯吻了他。杰弗洛神父和他握手。“太棒了,”牧师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谁也没见过,”默森自豪地说。“我发明的。”
又有几个人向他祝贺。每人都为自己是第一批见证这一事件的人之一而高兴——只有埃弗里克除外。他沈着脸站在人群後面。
默森没理他,他对杰弗洛神父说:“我们的协议是,一旦成功你就付钱。”
“太对了,”杰弗洛说。“到现在我欠你八个後令,越早把挪开剩下的木料、重建房顶的钱付给你我就越高兴。”他打开腰间的皮夹子,拿出一些裹在布里的硬币。
埃弗里克大声说:“等等!”
人人都看着他。
“杰弗洛神父,你不能付钱给那小子,”他说。“他没有木匠资格。”
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吧,默森想。他已经干完了活——现在不给他工钱也太晚了吧。但埃弗里克可不管什麽天公地道。
“胡扯!”杰弗洛神父说。“他这活城里哪个木匠都没辙。”
“别管那些,他不是行会的。”
“我想参加,”默森插了进来。“你不让我进。”
“那件事行会说了算。”
杰弗洛说:“我说那就不公平——城里许多人都会同意。他光有吃的,住在厨房地板上,没有工资白乾了六年半学徒;好多年了,谁都知道他一直在干有资历的木匠的活。你不该把他赶出去时连工具都不让他带。”
围在周围的人发出赞同的低语。大家普遍认为埃弗里克太过分了。
埃弗里克说:“尽管我对你很尊敬,但那种事要由行会而不是你决定。”
“那好了。”杰弗洛两臂抱在胸前说。“尽管默森是城里唯一能为我修屋顶而又不关闭教堂的人,你还是告诉我不要付钱给他。我不理你的碴。”他把硬币递给默森。“你可以把此事告上法庭。”
“修道院法庭,”埃弗里克的脸气恼地扭曲着。“如果一个人对牧师有意见,他有可能在修士开的法庭上受到公正对待吗?”
这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一些同情。他们知道许多修道院法庭偏袒神职人员的案例。
但杰弗洛立即反击:“在由师傅们管理的行会里学徒能指望公平的待遇吗?”
人群听得哈哈大笑:他们爱听机敏的辩驳。
埃弗里克看上去被击败了。无论在什麽法庭上他都可能击败默森,但要他打垮一个牧师可就没那麽容易了。他怨恨地说:“这是本城阴暗的一天:徒弟反对师傅,牧师支持徒弟。”但他感到他失败了,就转身走开了。
默森感到了他手里那些硬币的分量:八个後令,九十六个宾士,五分之二庞。他知道他应该数一数,但他高兴得顾不上这种事。他挣下了他的第一份工资。
他转身对艾德蒙德说:“请收下你的钱。”
“先付我五个後令吧,其余的慢慢来,”艾德蒙德慷慨地说。“给你自己留下点吧——你有这个资格。”
默森微笑着。那他就有三个後令可花——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麽多钱。他不知道怎麽花。还是先给他母亲买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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