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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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丽斯和城里至少一半的居民一起站在王桥修道院前的绿地上,等待一对新人出现在教堂大西门。
卡丽斯也不清楚她为什麽要来。自从默森造好起重机、他们有关将来的讨论不欢而散那天起她就对结婚有抵触。她很生他的气,尽管他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当然想和她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他当然想每天晚上跟她一起睡,生儿育女。似乎人人都这麽想,只有卡丽斯例外。
而实际上,在某种方式下她也想要同样的东西。她也想能每天晚上和他躺在一起,只要愿意就能搂着他瘦小的身子;想在每天早上醒来都感到他灵巧的手放在她皮肤上;想生一个他们可以一起溺爱、照顾,和他长得一样的婴儿。但她不喜欢那些和结婚同时发生的事。她要的是一个爱人,而不是一个主子;她想和他一起生活,但不想把整个生命都交给他支配。她对默森很不满,因为他逼着她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为什麽他们就不能维持现状?
三个星期她都没怎麽和他说话。她装作得了热伤风,而她的嘴唇也很疼,这就给了她藉口不吻他。他还在她家吃饭,并且和她父亲很友好地谈话;但在艾德蒙德和佩特拉尼拉睡觉去之後就不在她家盘桓了。
现在卡丽斯的嘴唇好了,人也不那麽生气了。她还是不想成为默森的私有财产,但她希望他能再来吻她。不过现在他没和她在一起。他在不远处的人群里,正和贝尔客栈老板的女儿别希•贝尔说话。她是个曲线玲珑的娇小女孩,脸上带着男人说是开朗女人说是风骚的笑容。默森在逗她笑。卡丽斯不去看他们。
教堂的大木门打开了。新娘出现了,人群发出一声喝彩。玛格丽是个十六岁的漂亮女孩,一身白色婚纱,头上戴着鲜花。新郎跟着她出来;他大约比她大十岁,是个一脸严肃的高个男子。
俩人都是一脸苦相。
他们几乎完全不认识。这星期之前他们只在六个月前两位伯爵让他们订婚时见过一面。有谣传说玛格丽爱的是另一个人,但她显然不可能反抗罗兰德伯爵的意愿。她的新丈夫很有些书生气,好像他情愿呆在什麽地方的图书馆里啃几何书。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会怎麽样?很难想像他们之间会发展出卡丽斯和默森之间享有的那种**。
她看到默森穿过人群向她走来,她突然感到她很不知足。多麽幸运,她不是伯爵的侄女!不会有人包办她的婚姻,逼她嫁人。她可以嫁给她爱的人——可她总是找藉口不结婚。
她用拥抱和亲嘴迎接他,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吃惊,但他什麽也没说。有些男人会因为她心情的突然转变而紧张,但默森生性镇静,不容易受惊。
他们站在一起看着罗兰德伯爵走出教堂,後面跟着门毛斯伯爵夫妇,然後是主教理查和院长歌德文。卡丽斯注意到她的表哥歌德文看上去既高兴又紧张——好像他是新郎倌。原因很明显,因为他刚刚就职成为院长。
後面是骑士大队:舍仍来的骑士身穿罗兰德的红黑两色号衣,门毛斯的人是黄绿两色号衣。大队人马向前运动,朝协会大厅进发,罗兰德伯爵在那里大宴宾客。艾德蒙德要参加,但卡丽斯找了藉口不去,让佩特拉尼拉陪他。
当婚礼的主客们离开修道院大院时开始下起了小阵雨。卡丽斯和默森到大教堂门道里躲雨。“跟我到圣坛去吧,”默森说。“我想看看埃弗里克的修理弄得怎麽样。”
参加婚礼的人还在离开教堂。默森和卡丽斯与人流背道而行,在中殿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走向圣坛南侧廊。教堂的这部分是神职人员专用的,他们不会赞同卡丽斯到那里去;但修士和修女们都已经离开了。卡丽斯向周围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她不认识的妇女。她穿得很好,三十岁上下,红头发:应该是婚客,但她显然在等人。
默森伸长脖子看着侧廊上面的拱形天花板。修理工作还没全部完成:一小部分天穹还没修好,一块张开的涂白油漆的帆布遮住了空缺,粗看上去天花板好像已经完成了。
“他干得还不错,”默森说。“但我在想这会撑多久。”
“就不能永远撑下去吗?”卡丽斯问。
“因为我们不知道天棚为什麽塌了。这种事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这不是天帝的旨意,不管牧师们怎麽说。不管什麽原因引起石头结构崩塌,它还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有办法找出原因吗?”
“不容易。埃弗里克当然没那本事。我有可能。”
“但你被解雇了。”
“就是。”他头微微後仰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後说:“我想从上面看看。我要上楼厢去。”
“我也去。”
他们都朝周围看了看,但只看见那个红头发婚客还在南甬道里转悠。默森领着卡丽斯通过一道小门上了一截狭窄的螺旋形楼梯。她跟着他走上去,心想不知修士们知道有个女人在查看他们的秘密通道时会作何想法。楼梯通到南侧廊上面的一处阁楼。
卡丽斯对从另一面看天穹很感兴趣。“你现在正在看的部分叫拱背,”默森说。她喜欢他给她讲建筑知识时用的那种假定她会有兴趣、知道她会明白的随便口吻。他从来没说过女人搞不懂技术之类无聊笑话。
他沿着狭窄的过道走动,然後又躺下来仔细检查新砌的石头。她顽皮地在他身边躺下,像在床上一样用胳膊搂着他。默森用手摸了一下新砌的石头之间的灰泥,然後把手指放到舌头上。“干得挺快,”他说。
“在缝隙间有潮气肯定很危险。”

他看着她。“我要让你的缝缝发潮。”
“你已经把它弄潮了。”
他吻了她。她闭上眼睛尽情享受。
一分钟後她说:“上我家去吧。就咱俩——我父亲和姑姑都去参加婚宴了。”
他们正要起身时听到了说话声。一对男女来到了南侧廊,头顶正对修补的地方。他们说话的声音只稍微被天花板上盖空洞的帆布遮挡了一点。“你儿子现在十三岁了,”女人说。“他想成为一个骑士。”
“所有男孩子都想,”男人回答。
默森小声说:“别动,他们会听到我们的。”
卡丽斯觉得说话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婚客。男人的声音很熟悉,她觉得他是个修士——但修士不应该有儿子。
“你女儿十二岁。她会出落得很漂亮。”
“像她的母亲。”
“有点吧。”顿了一下,女人继续说:“我不能呆久了,伯爵夫人可能会找我。”
那她就是门毛斯伯爵夫人的随从。卡丽斯猜她是个侍从女官。她好像正在对一个多年没见过儿女的父亲讲述孩子的情况。他会是谁呢?
他说:“罗里因,你为什麽想见我?”
“就是想看看你。你失去胳膊我很难过。”
卡丽斯倒吸一口冷气,但马上捂住了嘴,希望他们没听到她的声音。修士中只有汤玛斯失去了胳膊。想起了他的名字,她也就认出了他的声音。他过去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卡丽斯看着默森,见到的是他脸上无法置信的表情。
“你怎麽对孩子们说到我的?”汤玛斯问。
“我说你死了,”罗里因脱口回答。她接着就哭了起来。“你为什麽要那麽做?”
“我没别的办法。要不是到这来我早就死了。即使现在我也极少离开修道院大院。”
“为什麽有人想杀你?”
“他们想保住一件秘密。”
“要是你真死了我还好过点。寡妇可以再找老公,让他给孩子们当父亲。但像这样,妻子和母亲的担子都压在我身上,根本没人帮我的忙……晚上连个搂我的人都没有。”
“对不起,我还活着。”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希望你死。我曾经爱过你。”
“我爱你:作为我这样的人,我最深沉地爱着你。”
卡丽斯皱了皱眉头。他说的“我这样的人”指的是什麽?他是同性恋吗?许多修士是同性恋。
不管怎麽,罗里因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她温柔地说:“我知道。”
接着是一段长时间的沈默。卡丽斯知道她和默森不应该偷听这样的私人谈话——但现在暴露自己太晚了。
罗里因问:“你快活吗?”
“是的。我天生不是当丈夫或者骑士的料。我每天为孩子们祈祷——也为你祈祷。我请求天帝从我手上洗去所有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血。我一直希望有这样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祝你一切都好。”
“你很大度。”
“这可能是我们最後一次见面了。”
“我知道。”
“吻我,然後就再见了。”
好一段时间没人说话,然後是轻轻离去的脚步声。卡丽斯一动不动地躺着,几乎不敢喘气。又过了一小会,她听到汤玛斯的哭声。他的抽泣声很低,但似乎表达了内心深处的悲伤。她听着听着,眼泪涌上了自己的眼睛。
最後汤玛斯控制住了自己。他吸着鼻子,咳嗽着,小声说了句什麽,可能是祷告词;然後她听到他走开的脚步。
最後她和默森可以动弹了。他们站了起来,沿着阁楼走回去,走下螺旋形楼梯。他们穿过大教堂中殿,但谁都没说话。卡丽斯感到她好像在凝视一幅凄惨悲剧的油画,画中人在他们当前的悲伤姿势上定格,只能猜测他们过去和将来的情况。
就像看油画一样,这样的一幕在不同人身上会引起不同的反应,默森的反应就和她的不一样。已经是下午了,外面是潮湿的夏日。他们走出来时他说:“多麽让人伤心的事啊。”
“真叫我生气,”卡丽斯说。“那个女人被汤玛斯毁了。”
“你很难责怪他,总归逃命要紧。”
“但现在她整个生活完了。她没丈夫,可也不能再婚。她不得不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汤玛斯至少还有修道院。”
“她有伯爵夫人的小社团。”
“这两者怎麽能相比?”卡丽斯烦躁地说。“她可能是伯爵夫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人家可怜她才收留了她,人家让她干些像什麽帮伯爵夫人做头发、选衣服之类的琐事。她别无选择,她不得不干。”
“他也是这样。你听到他说他没法离开修道院大院。”
“但汤玛斯有一个职务,他是维建官,他发号施令,他还是有作为的。”
“罗里因有孩子。”
“就是了!男人照顾的是方圆数十硬里最重要的建筑,而女人只能围着孩子转。”
“伊莎贝拉王后有四个孩子,而她曾是整个恶罗巴洲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但她首先得除掉她的丈夫。”
他们静静地继续走着,出了修道院大院,走上主街,在卡丽斯家门前停了下来。她意识到他们又吵了一架,主题和上次一样:婚姻。
默森说:“我去贝尔客栈吃午饭。”
那是别希父亲的酒馆。“好吧,”卡丽斯不高兴地说。
默森走开时她在他身後喊:“要是罗里因从没结过婚她的日子会好过些。”
他回头说:“不结婚她能干什麽?”
这就是问题所在,卡丽斯走进家里时怨恨地想。一个女人还能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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