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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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文正式当上王桥院长的第二天,羊毛商艾德蒙德一大早去了默森父母家。
因为艾德蒙德对默森像一家人似的,所以他几乎忘了艾德蒙德是多麽重要的人物;但吉罗德和毛德就好像见到了突然来访的皇室成员一样。他们很不好意思让艾德蒙德看到他们家里有多穷。他们只有一间房间,默森和他父母睡在地板的草垫子上。家里有一个火灶和一张桌子,房後有个小院子。
幸好一家人太阳一出就都起来了,脸洗了,衣服穿好了,连房间都收拾过了。尽管如此,当艾德蒙德一瘸一拐地大步走进房间时,默森的母亲还是慌忙地掸着一条板凳,拍着自己的头发,关上後门然後又打开,还在火灶里放上一截木头。他父亲连鞠了好几躬,穿上了一件大衣,又请艾德蒙德喝啤酒。
“不了,谢谢你,吉罗德爵士,”艾德蒙德说,显然知道家里再也没有酒了。“可是,毛德夫人,可不可以让我尝尝你家的老汤?”当时各家都在火灶上放上一锅燕麦粥,再把骨头、苹果核和其他杂物加进去慢火熬好多天。加上盐和药草调味之後,老汤从来也不重味。这是最便宜的食物。
毛德很高兴,舀了一碗老汤放在桌上,还放了一把勺子和一盘面包。
默森还沉浸在前一天下午的幸福之中。他到现在还觉得晕乎乎的。他想着卡丽斯的**入睡,醒来脸上就带着微笑。但他突然想起了他和埃弗里克因歌莉丝发生的冲突。他下意识地误以为艾德蒙德会对他大吼:“你个**贼,敢糟蹋我女儿!”然後照他脸上就是一棒子。
他这一闪念当艾德蒙德在桌边一坐下就消失了。艾德蒙德拿起了勺子,但在开始吃东西前对默森说:“既然我们有了院长,我就想尽快开始造新桥。”
“好的,”默森说。
艾德蒙德喝了一满勺,咂了咂嘴。“毛德夫人,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老汤了。”默森的母亲看上去很高兴。
默森很感激艾德蒙德对他父母的善意。他们因为地位沉沦感到屈辱,本城会长在他们桌上吃东西,还称他们吉罗德爵士和毛德夫人,这无疑是对他们很大的安慰。
现在他父亲说:“我差点就没娶着她,你知道吗,艾德蒙德?”
默森肯定艾德蒙德以前听说过这件事,但他答道:“天哪,从来没听说过呀——那是怎麽回事?”
“一个复活节星期天我在教堂里见到她,立即就对她一见锺情。当时在王桥大教堂里肯定有上千人,她是里面最美丽的女人。”
“嘿,吉罗德,现在你就别吹了吧,”毛德乾巴巴地说。
“然後她就消失在人群中了,我找不到她!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问旁人那个金发小美人是谁,但他们说所有的女孩都都漂亮得闪金光。”
毛德说:“礼拜完了我就急忙走了。我们住在冬青丛林客栈,我母亲身体不大好,我得赶回去照顾她。”
吉罗德说:“我找遍全城也找不着她。复活节一过,大家就都回家了。我住舍仍,她住卡斯特兰姆,但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在我幻想中她是个天使,来到人间好让人人都去参加礼拜。”
她说:“吉罗德,求你甭说了。”
“但我的心从此就丢了。我对其他女人没了兴趣。我想我会一生一世想望着王桥天使。这样一过就是两年。然後我在温彻斯特一次演武大会上又见到了她。”
她说:“这个我从来没见过面的家夥上来就对我说:‘是你——我可找到你了!在你又消失前你必须嫁给我。’我想他一定是个疯子。”
“太叫人吃惊了,”艾德蒙德说。
默森觉得艾德蒙德的好心已经足够了。“我说,”他说,“我在大教堂泥瓦匠阁楼的描图地板上做了些设计。”
艾德蒙德点了点头。“是一座能让两辆大车并排通过的石桥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而且两面都有引桥。我还想了个法能减三分之一的费用。”
“那太惊人了!怎麽弄的?”
“我让你看就是,你吃完了我们就走。”
艾德蒙德一勺吃光了碗里的老汤站了起来。“我吃好了,走吧。”他转身向吉罗德微微鞠躬。“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
“你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耀,会长。”
默森和艾德蒙德踏进门外的细雨中。默森没带艾德蒙德去大教堂,而是向河边走去。艾德蒙德瘸着腿走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道上每两个人就有一个对他友好地打招呼或是鞠躬为礼。
默森突然觉得紧张。几个月来他都在考虑桥梁设计。当他在圣马克教堂工作,指导木匠们拆除、更换屋顶时就一直在心里捉摸着重建这座桥梁的更大挑战。现在是他第一次让别人考虑他的想法。
到现在为止,艾德蒙德还一点都不知道默森的计画有多麽新颖。
泥泞的街道在房子和车间中间蜿蜒下行。两百年没打过仗了,城墙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只剩下了几堆土坡,现在成了花园的界墙。河边有些企业使用大量河水,特别是羊毛染坊和鞣革车间。
默森和艾德蒙德来到一处河边,那里一边是血腥味十足的屠宰场,另一边是打铁锤声叮当响的铁匠铺。他们眼前不远就是河心的麻风岛。艾德蒙德问:“我们到这里干吗?桥在上游四分之一硬里的地方。”
“过去是,”默森说。他吸了一口气说:“我想我们应该把新桥建在这里。”
“一座上岛的桥?”
“外加另一座从岛上通往对岸的桥。建两座小桥而不是一座大桥,这就便宜多了。”
“但大家就得走过岛子才能上另一座桥。”
“有何不可?”
“这是麻风区啊!”
“只剩下一个麻风病人了,不难把他安排到别处。麻风病好像慢慢死绝了。”

看上去艾德蒙德在认真思考。“那麽任何到王桥的人都要先到我们站的这个地方来。”
“我们得修一条新街,还得拆掉一些房子,但这和建桥省下的钱比实在不算什麽。”
“桥的另一边是……”
“是修道院的一处牧场。我在圣马克屋顶上时能看清整个概貌,所以才想到了这一招。”
艾德蒙德很受震动。“好聪明的主意。我奇怪当年怎麽不把桥建在这里。”
“原来的桥是几百年前建的,那时河流可能和现在不大一样。几百年来河岸的状况也变了,当时小岛和牧场之间的水道可能比现在宽,所以桥建在这里可能没什麽好处。”
艾德蒙德沿着河面扫视,默森也追随着他的目光。麻风区是一些星星点点铺展在三四硬亩面积上的破木房子。岛上怪石嶙峋,种庄稼毫无意义,但还是长着些树木和灌木、杂草。野兔倒不少,但镇上的居民不吃,因为他们迷信地认为它们都是死去的麻风病人托生的。那些与世隔绝的病人曾经自己养猪养鸡,但现在由修道院为最後一个病人提供饭食已经简单多了。“你说得对,”艾德蒙德说。“至少十年了,城里都没发现一例新麻风病人。”
“我从没见过一个麻风病人,”默森说。“小时候我以为人们说的是‘麻花豹’,所以想像中以为岛上有带斑点的狮子。”
艾德蒙德笑了。他转身背朝河流,看着周围的建筑。“需要打通一些关节,”他沉思着。“一定要说服那些需要搬迁的人,让他们知道他们是摊上了好运,才有机会挪到更好的新房子里住,而他们的邻居没这个福分。岛上大概也得用教堂里的圣水清洗一遍,这样人们才会相信这里是安全的。但这些都难不倒我们。”
“两座桥我都设计成尖拱状,有点像大教堂,”默森说。“它们看上去会很漂亮。”
“让我看看。”
他们离开河边,向上穿过市区朝修道院走去。大教堂淋在雨中,天空低云暗淡,就好像潮湿的木头燃烧时升腾的浓烟。默森大约有一个星期没去泥瓦匠阁楼了,他盼着再一次见到他的设计图,并且给艾德蒙德解释。他长时间考虑了水流对旧桥造成的隐患,以及如何才能让新桥免遭同样的厄运。
他带着艾德蒙德穿过北门廊,走上螺旋形楼梯。他的湿鞋子在长年磨光的石头台阶上打着滑,艾德蒙德精力十足地拖着残腿跟在後面。
泥瓦匠阁楼里点了好几盏灯。开始默森挺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容易看清他的设计了。然後他看到埃弗里克正在描图地板上工作。
他一下子感到很压抑。他和他过去老板间的敌意还一如既往。埃弗里克没能成功地阻止城里人雇用默森,但他还是不让木匠行会通过默森的入会申请,让默森处於一种反常的状况:虽然行规不允许,但大家还是接受他。埃弗里克的做法毫无意义,但却充满恶意。
埃弗里克在场会让默森无法自如地和艾德蒙德谈话。他告诉自己别这麽敏感。应该是埃弗里克感到不舒服才对呢。
他拉住门让艾德蒙德先进屋,然後两人一起穿过房间走到描图地板跟前。然後他大吃一惊。
埃弗里克正弯腰用一把圆规在描图地板上的一层新灰泥上画图。他在地板上加了新层,完全毁掉了默森的设计图。
默森无法置信地问:“你干了些什麽?”
埃弗里克轻蔑地看看他,又继续画图,什麽都没说。
“他把我的工作毁了,”默森对艾德蒙德说。
“你解释一下吧,夥计?”艾德蒙德提出了要求。
埃弗里克没法不理睬他的岳父。“没什麽好解释的,”他说。“描图地板必须不时更新替换。”
“但你盖住了重要的设计!”
“真的?院长可没让这小子在这画什麽图,也没人允许他使用描图地板。”
艾德蒙德从来是一副火爆脾气,埃弗里克带答不理的样子把他惹火了。“别犯傻,”他说。“是我让默森给新桥画图的。”
“对不起,但只有院长才有权这麽做。”
“娘的,是由协会出钱。”
“什麽出钱,是贷款。”
“那我们就能过问设计。”
“是吗?那你就得去和院长说。不过你弄来个没经验的学徒当设计师还不把他笑掉大牙?”
默森看着埃弗里克在新灰泥上画的图。“我想这就是你设计的桥,”他说。
“歌德文院长正式让我造桥,”埃弗里克说。
艾德蒙德大吃一惊。“问都不问我们?”
埃弗里克怨恨地说:“怎麽了,你不想让自己的女婿把合同弄到手吗?”
“圆拱,”默森说,他还在研究埃弗里克的设计。“过水的地方很窄。你要用几座桥墩?”
埃弗里克不想回答,但他看到艾德蒙德也盯着他等着回答。“七座,”他说。
“木桥上只有五座!”默森说。“为什麽桥墩这麽粗,留给河流通过的地方这麽窄?”
“这才擎得住石头路面的重量。”
“那根本不需要粗桥墩。看看大教堂吧——它的柱子支援着整个屋顶的重量,但它们很细,隔得很远。”
埃弗里克嗤笑着。“没什麽人在教堂屋顶上赶大车。”
“那倒是真的,但是——”默森不说了。大教堂宽阔屋顶上落下的雨水恐怕比一辆满载石头的牛车重,但何必对埃弗里克解释这些?让一个没水平的建筑师开窍不关他的事。埃弗里克的设计很糟,但默森不想改进它,他想用自己的设计取而代之,因此他闭上了嘴。
艾德蒙德也明白他是在浪费时间。“这可不是你们俩能做主的事,”他说,然後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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