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中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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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是在主街的协会大厅里开的。大厅下层是石头砌的,上面是木结构,屋顶倾斜,顶上竖着两个石头烟囱。地下室里有为宴会准备食物的大厨房,一间牢房,还有巡警办公室。主房间像教堂那麽宽敞,有一百硬尺长,三十硬尺宽。楼层一端是个小祷告室。因为大厅太宽,长度足以做三十硬尺宽房顶的木材又极难找、极贵重,所以用一排柱子支撑主房间的大梁。
这是一座外形质朴的建筑,用的都是最不值钱的材料,看不到任何炫耀之处。但就像艾德蒙德常说的那样,就是因为这里的人挣的钱,大教堂才得以享有青石彩窗的辉煌。而协会大厅尽管朴实无华,但却很舒适。屋里的墙上挂着壁毯,窗户上镶了玻璃,两个大壁炉让房间在冬天也暖烘烘的。生意兴旺时,这里提供的食物足以招待皇家贵客。
教区协会成立於数百年前,当时王桥才是一座小镇。几个商人凑在一起筹钱为大教堂买装饰品。富人们一起吃喝难免要讨论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因此筹款很快就让位给协调关系与利益,变成了次一等的事务。从初建时起羊毛商就在协会里占主导地位,因此一杆大秤和一个标准重量的羊毛口袋——364胖——就放在大厅的一端。王桥逐步发展起来了,分别代表不同行业的行会也成立了——木匠的、泥瓦匠的、酿酒师的、金匠的——但他们的领袖也属於教区协会,因此协会具有最重要的地位。这种协会不像管理大多数硬割婪城镇的商会那麽有权力,因为它受到全镇的大地主,王桥修道院的制衡。
默森从没在这开过会或参加过宴会,但因为一些琐事也进去过几次。他喜欢向後仰着头,研究房顶木料组成的复杂几何构型,学习把宽大的房顶重量集中压到几根纤细的木柱子上的技巧。这里的大部分木料位置合理,但有一两根木料他觉得没有必要、甚至会破坏结构,把重量转移到薄弱的位置上。这是因为没人知道建筑物能够矗立的根本原因。房子都是凭直觉和经验搭造的,有时候就没整对。
这天晚上默森心情高度紧张,再也没心思去欣赏木料的结构了。协会要审议他的建桥设计。他的方案要比埃弗里克的强得多——但他们能看出这一点吗?
埃弗里克占了有描图地板的便宜。默森可以请求歌德文允许他使用描图地板,但他担心又被埃弗里克破坏,因此设计了另一种方法。他在一个木头框架上扯平了一张羊皮纸,用钢笔和墨水把设计图画在上面。今晚上这大概对他有好处,因为他把自己的设计图带到协会大厅去了,这样协会成员们就能亲眼看到;而埃弗里克的设计就只能凭他们的记忆了。
他把带框架的图纸放在大厅前一个他特意为此设计的三脚架上。每个进来的人都看着它,尽管最近几天他们至少见过一回。他们也曾爬上螺旋形楼梯到阁楼里看过埃弗里克的设计。默森觉得大部分人偏爱他的设计,但有些人对於支持年轻人反对经验丰富的老家夥有顾虑。许多人还没表态。
房间里挤满了男人和几位女人後嘈杂声提高了。为了这次会议,他们穿戴得像做礼拜时一样整齐。尽管已是初夏,男人们还是穿着昂贵的毛料大衣,女人们戴着精美的头饰。尽管大家口头上都认为女人不会提出什麽有价值的意见,也普遍认可男尊女卑的观点,但实际上城里还是有几位最富有或最重要的人物是女性。这里有谢希里娅嬷嬷,现在她和她的私人助理,人称老朱丽的修女一起坐在前排。卡丽斯也在——人人都承认她是艾德蒙德的左膀右臂。她在默森身旁的板凳上就座,他能感到她大腿上的体温,这让他心头涌起一阵**的波动。任何在镇上从事商业活动的人都必须加入行会——行外人只能在市场集日做买卖。即使修士和牧师们想做生意——他们中确也有不少人这麽干——也得加入行会。一个男人死了,通常他的寡妇就会接下他的生意。别提是城里最成功的面包商;客栈老板娘萨拉经营冬青丛林客栈。很难不让这些女人赚钱糊口,同时也太不厚道;所以让她们进入行会是顺理成章的事。
通常这种会议由坐在房间前面高台上的一张木头大椅子上的艾德蒙德主持。但今天高台上有两张椅子:艾德蒙德坐了一张;歌德文院长来後艾德蒙德请他坐上了另一张。所有高级修士也都随着歌德文驾到,默森很高兴地看到汤玛斯也在其中。高瘦拘谨的弗勒蒙也在随从里,默森一时搞不清歌德文把他也带来是何用意。
歌德文看上去神色不快。尽管在开场白中艾德蒙德很谨慎地承认,院长经管大桥,因此对采纳何种设计有最後决定权,但人人都知道,通过召开这样一次会议,艾德蒙德实际上把决定权从他手里夺了下来。如果当晚出席会议者对设计有普遍一致的看法,歌德文很难反对商人们出於商业而非宗教考虑的意愿。艾德蒙德请歌德文先致祷告词,歌德文照办了;但他知道他已经失了先机,因此脸上带着一种像闻到了什麽怪味似的表情。
艾德蒙德站起来说:“我们面前有埃弗里克和默森的两份设计,他们在费用计算上用的是同样的标准。”
埃弗里克插话说:“当然一样了——他还不是跟我学的。”那些比较年长的人堆里发出一阵哄笑。
这倒是真的。每一平方硬尺墙,每一立方米填料,每一硬尺房顶,以及其他更为复杂的工作像拱门和天穹等都有费用计算公式。所有建筑师用的都是同样的标准,尽管会在细节方面因人而异。建桥的计算是复杂的,但比教堂一类建筑容易。
艾德蒙德继续说:“他们都核对了对方的计算,因此费用方面没什麽可争论的。”
屠户矮得花喊道:“没错,所有建筑师多收的费用都一样!”这让大家大笑一场。矮得花一向因为有急智而在男人中人缘不错,而他又因英俊的长相和充满性活力的褐色眼睛讨女人喜欢。但他在老婆那就没这麽走运,因为她知道他的风流韵事,最近还用他的一把大刀砍过他,弄得他现在左胳膊上还缠着绷带。
“埃弗里克的桥造价二百八十五庞,”艾德蒙德在笑声停了之後说。“默森的造价三百零七庞,两者相差二十二庞,当然了,你们大多数人都算得比我快。”有几个人为此悄悄笑了,因为艾德蒙德常因为让女儿替他做算术而遭人取笑。他还在使用老式的拉太数码,因为他对新的阿刺伯数字不习惯,而後者让计算容易多了。
一个新声音搭腔道:“二十二庞可不是个小数目。”这是比尔•沃德金,那个不肯雇用默森的建筑师,他的秃脑盖让他看上去像个修士。
酿酒商迪克说:“没错,但默森的桥要宽一倍,造价本来应该也贵一倍的,但实际却没有,因为默森的设计巧妙得多。”迪克酿啤酒,他自己也好来上两口,所以把肚子弄得圆鼓鼓的像个怀孕的娘们。
比尔反驳道:“一年里会有几天我们需要在桥上走两辆大车?”
“每个集市日和羊毛大集的每一天。”
“我看不是,”比尔说。“不过是每天早晚各一小时吧。”

“我刚刚带了一大车大麦等了两个小时。”
“你应该有点先见之明,选不那麽忙的一天运大麦。”
“我天天都运大麦进来。”迪克是郡里最大的酿酒商。他有一个容积五百加仑的大铜壶,因此他的酒馆就叫铜先生酒馆。
艾德蒙德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过桥耽搁时间还会引起其他问题,”他说。“有些商人就去舍仍了,因为那里不用过桥,也不用排队。还有些人排着队时就做上了生意,结果没到镇上买卖就成了,连过桥费和市场税都不交。这本来是不允许的,也是不合法的,但我们总也没法制止。再一件事就是人们会怎麽看我们王桥。现在我们是一座银桥塌而出名的城市。如果我们想把丢失的生意全都吸引回来,就得改变我们的形象。我希望我们成为拥有硬割婪最好桥梁的城市。”
艾德蒙德的影响力大极了,默森觉得他嗅到了胜利的气息。
四十多岁的大胖子女面包商别提站起来,指着默森图上的什麽东西问:“在桥的护栏中间桥墩顶上的那些是什麽呀?在水面上画了些带点子的小东西,看上去像看戏的平台。这玩意有什麽用,拿来钓鱼吗?”其他人都笑了。
“这是行人安全岛,”默森答道。“如果你走路过桥,舍仍伯爵突然带着二十个骑士骑马来了,你就可以躲在那里给他们让路。”
屠户矮得花说:“希望地方够大,能让咱们的别提也躲得进去。”
人人都笑了,但别提还在继续提问:“为什麽柱子下面看上去尖尖的一直插到水底下呢?埃弗里克的柱子不是尖的。”
“这是为了避开漂流物。看看任何一座河上的桥就知道了——柱子上都有破损和裂缝。你想这些损伤是怎麽来的?当然是那些大块木头——树干或是倒塌房子的木料——你能看到它们顺流漂下来在柱子上撞的。”
“要麽就是艄公伊安喝醉了酒,”矮得花说。
“船或者漂流物对我设计的尖柱子的损害比较小。埃弗里克的柱子会被它们撞个正着。”
埃弗里克说:“我的粗柱子可结实着呢,那点木头算得了什麽。”
“恰恰相反,”默森说。“你过水的拱道比我的窄,因此水流过时流速就更快,漂流物撞在柱子上的力量就更大,造成的损坏就更大。”
从埃弗里克的脸上他看得出,这老家夥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但参加会议的人可不都是建筑师,他们能正确判断对错吗?
在每根柱脚周围默森都画了一堆粗石,建筑师们称为防冲乱石。这就不至於让水流造成旧木桥墩那样的险情。但谁也没有问他防冲乱石有什麽用,所以他也就没解释。
别提还有问题。“为什麽你的桥这麽长?埃弗里克的桥就在水边开始,你的桥往陆地上伸进去了好几米。这不是没有必要的花费吗?”
“我的桥两边都有引桥,”默森解释道。“这样你下了桥就会踩到干地上,而不是在泥塘里。这样就不会再有牛车陷在河滩上把整个道路堵上一个小时的事了。”
“但铺石头路便宜得多,”埃弗里克说。
埃弗里克听上去开始不顾一切了。然後比尔•沃德金站起来说:“我很难确定谁对谁错,这两人辩起来好像都有道理。我好歹还是个建筑师,其他人怕更不容易了。”这话激起了一阵赞同的低语。比尔继续说:“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多看看人,而不是设计。”
默森怕的就是这个。他越听越觉得不妙。
“这两个人你们觉得谁更好?”比尔问。“你们更信赖谁?埃弗里克从小到大在城里当了二十年建筑师。我们能看到他造出来的房子现在还好好的。我们看得到他在大教堂里做的修理。另一方面我们知道默森是个聪明小夥,可就是有点不靠谱,学徒也没干完。没什麽东西说明他有能耐主持这项大教堂落成以来王桥最大的项目。我知道我信任谁。”他坐下了。
有几个男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他们不去评价设计,他们看的是人。这可也太不公平了。
然後汤玛斯修士说话了。“在王桥有人参与过水下施工专案吗?”
默森知道回答是“没有”。他感到心头又升起了希望。这可能会挽救他。
汤玛斯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们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默森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但他担心如果他先讲,埃弗里克可能会照样学上一遍,所以他闭紧嘴巴,希望通常帮他的汤玛斯明白他的意思。
汤玛斯看到了他的眼神,於是说:“埃弗里克,你想怎麽干?”
“答案比你想的要容易,”埃弗里克说。“你只要把松散的大石头丢到河里你要建柱子的地点就成了。这些大石头会沉到河底稳住。你一直往下丢,到石头露出水面。然後你就在这个基础上造柱子。”
正如默森预想的那样,埃弗里克用的是最粗糙的解决方法。现在默森说:“埃弗里克的方法有两个毛病。其一,一堆大石头在水下不像在陆地上那麽稳固。时间一长,这些石头就会挪动、翻倒,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桥体就会下沉。如果你只想要桥撑上几年,那不成问题。但我想我们应该造一座能持久的桥。”
他听到一阵低声同意的声浪。
“第二个毛病是石堆的形状。它们会在水下自然向外倾斜,这就限制了船只通过,特别在枯水期更是如此,何况埃弗里克的拱形过水道本身已经够窄的了。”
埃弗里克恼怒地问:“那你又想怎麽干?”
默森压下了微笑。那正是他想听到的:埃弗里克承认他不知道更好的答案。“让我告诉你吧,”他说。而且我会让每个人知道,我比那个劈了我的门的傻瓜知道得多,他想。他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倾听。他们的决定取决於他下面的陈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首先把一根尖木桩打进河底,接着我紧贴它再打一根;然後又一根。这样我可以在我想造柱子的地方打下一圈木桩。”
“一圈木桩?”埃弗里克嗤笑了起来。“你甭想用那玩意把水挡住。”
提出问题的汤玛斯修士说:“请你听他讲完。他听你讲完了的。”
默森说:“下一步,我将在第一圈木桩里面再打第二圈,两圈之间相隔半硬尺。”他发觉他现在抓住了听众的注意。
“这还是没法挡住水,”埃弗里克说。
艾德蒙德说:“闭嘴,埃弗里克,他说得很有意思。”
默森继续说:“然後我在两层木桩间的空隙里倒进黄土和灰浆。这些混合物会把水挤出去,因为它们比水重。而且它们会把两圈木桩上所有的缝隙都填上,让木桩圈隔水。这叫做围堰。”
房间里静悄悄的。
“最後我用水桶把水从木桩圈中间舀出去,暴露出河床,然後在下面建一个灰浆接缝的石头地基。”
埃弗里克呆若木鸡。艾德蒙德和歌德文死盯着默森。
汤玛斯说:“谢谢两位。我个人认为,这让我们的决定容易多了。”
“是的,”艾德蒙德说。“我也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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